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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4-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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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奖 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 得主
科幻新浪潮代表作家 精华之作
刘慈欣 刘宇昆 三丰 联袂推荐
中国文学现场,科幻文学以其眼界、思维、爆发力而备受关注,为展现其面貌,我们邀请著名青年评论家杨庆祥,主编“青·科幻”丛书,收录极具活力的青年科幻作家代表作,一人一册。丛书名之“青”取青年之意味,更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祝福。 本册是夏笳的小说集,共选入11篇小说。
夏笳
本名王瑶,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从事当代中国科幻研究。从2004年开始发表科幻与奇幻小说,作品七次获银河奖,四次入围“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已出版长篇奇幻小说《九州·逆旅》(2010)、科幻作品集《关妖精的瓶子》(2012)、《你无法抵达的时间》(2017)。作品被翻译为英、日、法、俄、波兰、意大利等多种语言。英文小说Let’s Have a Talk发表于英国《自然》杂志科幻短篇专栏。除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外,亦致力于科幻小说翻译、影视剧策划和科幻写作教学。
夏笳的小说就像飞出瓶子的科幻精灵,灵动而充满活力,在色彩缤纷中变幻莫测,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
——刘慈欣 科幻作家
夏笳的小说融合了对科技进展的猜测和对人性、人情、人心在未来发展前沿边疆的持续关注,没有其他科幻作者,中国或西方,具有她独特的洞察力、博学和优美文笔。
——[美]刘宇昆 科幻作家
夏笳的写作特点,除了文字和情怀方面表现优异外,我想着重提一条,就是海明威冰山理论的实践。“整个生命不过是一夜或两夜”,这句普希金的名言在文章中出现至少两次。夏笳的大部分叙述也就落在这一夜两夜一瞬两瞬之间,宁藏不露,处处留白,意蕴含蓄。
——三丰 科幻评论家
目 录
001 倾城一笑
090 夜莺
177 我的名字叫孙尚香
229 雨季
246 并蒂莲
259 梦垚
277 十日锦
305 卡门
322 热岛
335 童童的夏天
351 嘀嗒
倾城一笑
西安是座历史悠久的城,到底多悠久,有个笑话为证。
说有几个大连人和一个西安人同坐一列火车,此时正值大连建市一百周年,大连人们一路叽叽呱呱热烈讨论他们城市的伟大建设,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说到酣畅处,其中一人问旁边闷不作声的西安兄弟:“哥们儿,你们西安建市一百周年有啥庆祝活动没?”
西安人愣了愣,神情木木地答道:“一百周年俺想不起来了,好像六百周年的时候,有个‘烽火戏诸侯’吧。”
我给凌岸鸿讲这个笑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仅仅七天后,这座在死人骨头和烤肉芬芳中沉睡了三千多年的城市,将在我的轻轻一笑中灰飞烟灭。
1
现在是2009年1月25日,农历年三十,我们两个坐在钟楼脚下的一家星巴克里,下午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暖暖地晒在身上,金色尘埃逆着光线上上下下地飞。
我说:“这位大哥,您倒是给我笑一个嘛。”
凌岸鸿低着头发呆,我弯下身子,把脸硬是凑到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他浅褐色的双眸非常清亮,隐藏在长而浓密的睫毛后,让人联想起长颈鹿之类眼神无辜的动物。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是微微发蓝的深灰,有如这个城市时而晴明时而阴霾的天空。
“不然,我给您笑一个?”我没心没肺地咧开大嘴露出八颗牙。
他愣了愣,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抬起眼睛看我说:“你怎么一点没变呢。”
“真的没变么?”我捏捏自己的脸,“骗人。”
“样子是变大姑娘了,说起话来还跟以前一样。”
“切,你直接说我长不大算了。”我轻蔑地眯起眼睛,“你才长不大呢,你们全家都长不大!”
午后阳光飘飘荡荡,落进盛满红茶的白瓷杯里,流光溢彩。这家星巴克的装修很有味道,木框结构的落地窗呈立体几何状向外面伸展开,像一条纸折小船,窗外是热闹的世纪金花广场,年轻姑娘们来来往往,厚厚的冬装外套下露着短裙长靴,让人不禁感叹这座城市的与时俱进。
我像只小猫般缩进软软的沙发里,隔着一张桌子看着凌岸鸿,这样的距离让人很不习惯,要听清楚对方说话就得把脸凑过去,我一直怀疑这是所有咖啡馆设计上的一个阴谋,搞得一对对隔桌交谈的男女看上去十分暧昧。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今儿早上刚到。”
“我怎么记得你现在不住西安了。”
“是啊,全家都搬去北京了。”
“我说呢,这么多年没见了。那你这次回来是……”
“走走亲戚,看看老同学。”
“哦。”他点点头,“想不到在这儿能遇上,真巧。”
“是啊是啊,信不信我刚刚才想起你呢,陕西这地方特别邪,念谁的名字,谁就会出现。”
“啊,谁说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没听过啊,曹操不就老在陕西这一带流窜来着。”
“你啊。”他终于笑起来,“你在那边安红安红地叫,吓我一跳。”
“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嘛。”我也笑。安红是《有话好好说》里面那个女主角的名字,被我拿来当了他的外号,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就硬叫了好多年。当年张艺谋在那部片里演了个收废品的,操一口地道的西安话在楼下大喊“安红,饿(我)爱你!安红,饿(我)想你!”喊得惊天动地,我每看一遍都要抱着肚子狂笑。
“要不是听你这么喊,我还真不敢认,变化太大了。”他说。
“那时候我才多大啊,黄毛小萝莉一个,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七年?八年?”
“那么久了?”
“2001年,到现在可不是八年了。”
“是么,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我对着他连连微笑点头,却一时想不出下一句话接上,有些句子像一把快刀,你抽出它轻轻落下,滔滔不绝的谈话应声而断,就算硬要接也不再是原来那茬。
凌岸鸿拿着小勺子在杯里慢慢搅动,他喝最普通的黑咖啡,不加奶,只加一点糖。我默默看了一阵,突然说:“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喝咖啡的。”
“哦?”
“说影响睡眠,是不是?你喜欢大白天睡觉来着。”
“哈,记性真好。”他笑一笑,“那时候年轻呗,作息规律不正常,黑白颠倒,现在总算调整过来了。”
“我一直奇怪呢,那时候你晚上都干些什么啊?”
“晚上啊……”他仰头望一望天花板,杯子里的反光映在上面乱晃,一环又一环滟滟的光圈。“瞎混呗,上网逛逛,发发呆什么的。”
“骗人,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啊?”
“你记得不记得,以前我让你做过一套测试题?”
“啊……什么题?”
“就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啦,我自己编的,拿给朋友做,里面有道题问:‘夜里12点到凌晨1点这段时间,你通常在干什么?’”
“哦,我怎么回答来着。”
“你填的是,讲故事。”
“哈,真想不起来了。”他笑着摇摇头,“讲什么故事,都是瞎编乱写,糊弄小姑娘的呗。”
“哦,你现在终于承认啦!”我气势汹汹地瞪大眼睛,“你那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糟糕,我还说什么了。”他敲敲自己的额头,神情无奈,眼睛里却依然带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我双手撑在桌子上,整张脸凑过去看他,他清亮的眼睛里盛了阳光,像一块透明的琥珀,从里面可以照见我自己的脸,我的眼睛是一种带着金属光泽的深红色。
“你真的忘了?”我低声问。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像被阳光刺痛。
“我老了,记性真不如你。”他说,“怎么了?”
我看见那些银蓝色的字句从他肺腑中升起来,像一缕轻烟,碰到空气就凝成闪闪发光的珠子,沿着唇齿间滑落,嘀嘀嗒嗒掉在桌子上散开,回响空灵透彻有如金玉。
他说的是真话。
“你是真的忘了。”我轻轻笑一下,“那就好。”
“凌岸鸿——”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旁边斜斜飞来,像寒光凛冽的小刀划过空气,划过我和凌岸鸿之间交错的视线,“哧”的一声没入桌面。
鼻尖感到微微的凉意。
我转过头,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瞪着我,细而长的眉毛很威风地向上挑起,像轻轻颤动的蝴蝶触角。
“你来啦。”凌岸鸿站起来让座,女人身材高挑,踩一双七八厘米的高跟靴子,几乎与他比肩,脸上妆容精致,像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我看着他们俩并肩坐下,颇熟稔的样子。
“我女朋友,采采。”凌岸鸿说,“本来约了今天逛街的,我在这儿等她。”
“哦,出来办年货?”
“也不是,随便逛逛。”凌岸鸿笑,“这附近新开了好几家商场,你还不知道吧。”
“去挑钻戒。”那个叫采采的姑娘脆生生插一句,“我们年后
结婚。”
她纤长的手指搭在凌岸鸿手上,两个白金指环交相辉映。
“恭喜恭喜。”我笑。
这几个字从我嘴里吐出来,像混浊的气泡,上升,然后噼噼啪啪依次裂开。
“这个是笑笑,我跟你说过的。”凌岸鸿伸手指我。
“哪个笑笑?”
“以前住我们家楼下,我给她补习过功课。”他说,“现在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我们刚才还说起呢。”我说,“不过他可是一点没变。”
一时间又没了话,钟表在墙上嘀嗒嘀嗒响。
“你们聊完了没有?”采采低头看表,“4点半了,什么时候出发?”
“还来得及。”凌岸鸿说,“你要不要点东西喝?”
“现在喝东西,晚上还吃不吃饭了?”采采哼一声,她眼睛很大,又有点吊眼梢,随便看谁一眼都像在瞪人。
凌岸鸿低下头笑一笑,笑得像个被苛责的小孩。
我说:“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
“你呢?”他问。
“我再坐一会儿。”
“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再见吧。”我笑着挥挥手,“真要再见得是明年了。”
“啊,差点忘了。”凌岸鸿走出几步,又回头,“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
我轻轻说出这句话,它像一条暗绿色的小蛇,摇头摆尾追着那一对手挽手的背影,溜出星巴克大门,游过世纪金花广场,跃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直钻进鼓楼下幽深的城门洞里,终于再也追不上了,只剩下沿路剥落的破碎闪光,渐渐融化在空气中。
2
很多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和凌岸鸿并排坐在我们家房顶上,脚下是大片矮矮的灰色屋顶,头顶上方是微微发蓝的灰色天空,面前栏杆上有鸽子悄声低语,叽叽咕咕。
我依然记得那天上午的许多细节,比如我穿着一整套校服,藏蓝色百褶裙,白衬衣,红蓝黑三色的小领带,脚上是白色短袜配黑色浅口皮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副三好学生模样。我穿成这样出门是因为那天是星期一,学校变态地规定所有学生都要穿校服参加升旗仪式,但正巧星期一又是个需要上交海量作业的日子,我没有写完作业,于是生平第一次逃学了。
我还记得自己精神萎靡地走到电梯门口,按下按钮,红色数字一格一格变换,与此同时,却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袋里悄声低语,像个小小发条吱呀吱呀,一圈一圈卷紧。
电梯停下来“叮”的一声响,那个发条跳起来。
那一瞬间,仿佛有另外一种力量主宰了我的身体,一种与每天早起,上学,交作业,跟其他几千人一起挤在狭小的天井里看升国旗,统统不一样的力量。
电梯门在身后打开又关上,我悄无声息地推开安全出口,走进昏暗的楼梯间,像一只猫。
很多童话和科幻小说都会把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设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衣橱,床底下,或者储藏室的某一面镜子,其实不就是这样么,大部分人都并不会想到,就在与他们日常活动的空间仅仅一墙之隔处,会有你不曾注意到的另外一重时空存在着,你需要做的,只是伸手轻轻一推。
楼梯间幽深狭窄,回荡着我的脚步声,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尘土味道。我一级一级向上,拐弯,向上,拐弯,尽头矗立着一扇高大的铁门,我推了推,竟然没有锁。
门开了,阳光和清新的暖风扑面而来,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明澈天空,一群鸽子正从矮矮的灰色楼群上方飞过去,把悠长的鸽哨声拉成窄窄的圆弧。那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像在赴一个迟到许久的约会,而这个上午的屋顶,它就像一位耐心的情人,把一切都为我准备好了。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卷起发梢与裙角,又继续轻快地穿越整座城市。我张开双臂,想要对着脚下的城市大喊一句什么。
我喊的是:“安红,饿(我)爱你——”
身后“啪”的一声。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配电室的阴影中坐着一个人,正呆呆地看着我,他脚边掉落了一本书,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乱响。
“啊。”我们两个同时叫了一声。
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的,竟是我和同学之间经常玩的一个很无厘头的游戏,当两个人同时说同样的话时,要抢着在对方身上拍一下,据说先拍中的那个会走财运,被拍的会走桃花运,玩这个游戏我老是赢。
长久沉默。
我看着他,一张苍白而清俊的脸,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不像坏人,最多算有点古怪。他背靠着墙席地而坐,两条长腿架在面前栏杆上,脚上没穿鞋,赤裸的双脚暴露在明暗交接线处,一晃一晃的,像一对随时要飞走的白鸟。
许久之后,我开口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他拾起脚边的书本反问一句。
“在看书啊?”
“你这不是看出来了么。”他拍拍书上的灰,抬头问,“你呢?”
我愣了一下,卸下肩上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厚厚的物理课本,扬一扬说:“我也看书。”
“哦。”他认真地点一点头,继续翻开手中书本,我偷偷打量那本书的封面,是《尼尔斯骑鹅历险记》。
切,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呢,这书姑娘我早就看过。
我胆气壮起来,走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旧试卷放在地上摊平,挨着他坐下,开始看今天课上要讲的那一章。不仅如此,我还故意把套着白短袜和黑皮鞋的脚架在栏杆上,一晃一晃。他抬起头看见了,向我轻轻一笑,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微微发蓝的深灰色,随着光线不同会有微妙的变化,像一块猫眼石,又像这个城市时而明媚时而阴霾的天空。
阳光洒下来,照耀这一方小小阴影外广大的世界,一群鸽子叽叽咕咕落在栏杆上,落在我和他的脚旁边,有如一排安静的音符。
回忆中的时光像一幕幕电影画面,天总是那么晴朗,阳光总是那么暖,风总是那么轻快,鸽子总是一圈一圈地飞,我每次爬上房顶,总是看见那个长腿赤脚的年轻人坐在那儿看书,有些书我看过,有些听都没听说过。
他看书的时候,我总是坐在旁边捧着一本习题集做勤奋刻苦状,做到费解处就用笔戳一戳他,他接过去钻研一阵,有时候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有时候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不会。
“切,你水平也不怎么样嘛。”我轻蔑地哼哼。
他好脾气地笑一笑说:“我做这玩意儿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忘了。”
“骗人,学了这么多年,哪能说忘就忘了。”
“不骗你。”他说,“等你上了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就会发现,很多东西你以为自己记得清楚,其实忘起来是很容易的。”
有时候他看着看着,就把头歪向一边睡着了,我放下手里厚厚的习题集,侧过头看他,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像女孩子,在脸上投下两扇颤动的阴影,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手中书本,纸页哗哗作响。
我偷偷从文具盒里摸出尺子,量一量他睫毛的长度,再抵着自己的眼皮比一比,结果郁闷地发现我的睫毛竟然没有他的长。
真是没天理。
阳光洒在脚上,沿着脚腕一寸一寸往上爬,暖暖的,痒痒的,我做完一章题,觉得累了,摘下眼镜来休息,鸽子叽叽咕咕低语,侧过小小的脑袋看我。
世界太过安静了,我从书包里摸出CD机,戴上耳机听一张王菲的专辑,周末刚从音像店里买回来,藏在书包里还没来得及
拆封。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用一种魔鬼的语言,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那些音符和歌词像一串寂寞的气球,向着无穷无尽的天空里飞上去,飞上去,想伸手去抓,却又怕把它们碰碎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各家厨房里飘出饭菜香气。
“我要走了。”我说,“回家吃饭去。”
“哦,好啊。”他睡眼惺忪地抹一把脸,“我再看一会儿书,然后回去睡觉。”
“你怎么老是白天睡觉啊?”
“晚上有晚上的事情要做啊。”他学我的口气说话。
“切,那你干吗还要爬上来看书,假模假样的,在家窝着不就好了嘛。”
“习惯了。”他低头笑一笑,“喜欢这上面的阳光吧。”
我没有话说,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土,说:“那我走啦,
再见。”
“再见。”他向我挥挥手。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不知道他住哪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问起,他才告诉我说,他叫凌岸鸿。
我默默念着凌岸鸿凌岸鸿,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响亮得惊飞了面前那一排鸽子。
“安红,安红!”我模仿老谋子用西安话大喊大叫,“安红,饿(我)爱你!安红,饿(我)想你!”
他扶着额头满脸无奈,眼睛却在笑,蓝灰色双眸闪闪发光。后来我发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脸上做出什么表情,眼睛里总是在笑,像个没有什么心事的小孩子。
我总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观察他,猜测有关他的一切,他的皮肤苍白,应该很少出门晒太阳,他不抽烟,牙齿很干净,他的衣着并不讲究,或许不是很有钱,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指尖细长骨节匀称,上面没有墨水痕迹也没有一个茧子,他不是作家,不会弹乐器,也不是程序员。
这家伙实在是个很难猜的谜。
他不是很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地看书,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次两次,会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滔滔不绝一次讲很多。
他喜欢讲一些从没听过的故事给我听,不知道是从书上看来的还是自己编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痴迷于幻想一个世界。”有一次他这样对我说,“幻想里面的日月星辰,天文地理,飞禽走兽,文化种族,幻想人们如何生活,如何征战,如何争权夺势,如何恩爱缠绵,我甚至绞尽脑汁,想要为这世界起个好听的名字。某一天,在我想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中,某个世人无法抵达的角落,那想象中的世界biu的一声变成真的了。”
“骗人骗人!”我开心地喊叫起来。
“你听我讲完嘛。”他神情严肃,“那一刻我激动得不行,继而想到,要是我自己也能去那个世界里转一转该多好,紧接着,又是biu的一声,我出现在新的世界里,不是穿越小说里的那种biu哦,而是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故事中的人物,在那里出生,长大,过了普普通通的二十几年。”
“骗人!”
“我就这样到了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新的,令人欢欣雀跃,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去成就一番伟大奇遇。我迫不及待地收拾行囊出发,去认识那个无比奇妙的世界,一路走一路看,却逐渐发觉它的单调呆板,人们依旧受那些规则支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由生到死,一个又一个循环,令人厌倦而绝望。我后悔了,我尝试改变,尝试逃离,但这个世界的法则同样支配着我,我回不去了。为了维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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