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張文江先生三十餘年來,“一直在試圖理解中國古代的部分典籍,清理它們的源流演變,並探討它們和現實生活的聯係。從更大的背景上來說,這也同時意味著尋求中華學術在世界文化中的位置,以及厘定其特殊性。因此,在某種意義上,這一工作不僅是中國的,而且也是世界的。”《<史記·太史公自序>講記》是這項工作的成果之一。張文江先生對經典的解釋,在與古人對話的同時,意在對生活在今天的我們發生作用。
內容簡介
理解中國的學術文化,有兩篇不可繞過的經典名文,分彆是《莊子·天下篇》和《史記·太史公自序》。前者對應的時代是戰國,後者對應的時代是西漢,各有其不可磨滅的精彩。
《史記》一百三十篇,以十錶八書對應時空或天地,以十二本紀、三十世傢、七十列傳對應不同層次的人。《太史公自序》是最後一篇,是《史記》的總結性文章,包含兩大內容:一是總結《史記》這本書,一是總結自己這個人。司馬遷在其中追溯瞭民族的曆史、傢族的源流、政治的變遷、文化的辨析,融自己的遭遇和誌嚮於一爐。這是一篇大文章,分判瞭當時所有的學問,是一篇思想性的文獻,深邃復雜,張文江先生以逐句講解方式,作瞭卓有洞見的探索。
《<史記·越世傢>中的範蠡》,解說《越世傢》中的一段插筆。《史記·貨殖列傳》探討經濟,此文探討政治。《貨殖列傳》中的範蠡傳記,得此文補充方纔完整。其中部分內容類似小說傢言,可以看成對人性的深刻分析。
作者簡介
張文江,1956年生,上海人。1978-1985年,就讀於華東師範大學中文係。師從施蟄存教授攻讀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生,獲碩士學位。畢業後在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現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主要著作有《錢鍾書傳》《管錐編讀解》《漁人之路和問津者之路》《古典學術講要》《<莊子>內七篇析義》《潘雨廷先生談話錄》(記述)。整理、校點潘雨廷先生易學著作十餘種。
目錄
《史記·太史公自序》講記 001
《史記·越世傢》中的範蠡 135
後記 167
精彩書摘
《史記·太史公自序》講記
一
《太史公自序》是《史記》的總結性文章。這篇文章原來有兩個互相競爭的題目,《史記集解》的題目是《太史公自序》,《史記索隱》的題目是《太史公自序傳》。這兩個題目的不同,可能是考慮角度的不同:《太史公自序》錶示這是全書一百三十篇的總結,《太史公自序傳》錶示這是七十列傳的最後人物。兩個題目競爭的結果,是《太史公自序》勝齣,更強調它是全書的總結,而不是列傳的結束。雖然《太史公自序》的題目已經確定,這篇文章還是包含瞭兩個內容,一是總結《史記》這本書,一是總結自己這個人,兩個內容閤一成為本文。
這篇《太史公自序》,追溯瞭民族的曆史,傢族的源流,政治的變遷,文化的傳承,融自己的遭遇和誌嚮於一爐,是一篇大文章。根據我對中華學術的理解,我想嘗試性地下一個斷語,《史記》是總結先秦古學的集大成著作。以此來劃齣時代,《史記》以前都是古學,《史記》以後都是今學。《史記》是後代人理解先秦古學的階梯,當然通過以後,這個階梯也可以撤除。
《史記》作為一部貫通古今的大著作,必須對當時各種思想有總體認識。寫書整理古今發生的事情,如何整理就必然脫離不瞭思想。這個總體認識是《史記》的思想核心,藉用後來的佛教術語,也可以稱為判教。佛教傳入中國以後,學者根據傳承的經論,按照各自體悟的境界,把佛教內容分為若乾時或若乾類,在其中安立自宗的位置,並提供修行的進路,這就是所謂的判教。《太史公自序》分判瞭當時所有學問,是一篇思想性的文獻。
“自序”的“序”,有的版本也寫成“敘”。古代“序”和“敘”是相通的,班固《漢書》模仿《史記》,全書最後一篇稱為《敘傳》。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爾雅》雲:‘序,緒也。’字亦作敘。言其善敘事理,次第有序,若絲之緒也。”在著作完成以後,通常總要寫一篇序,理順全書各部分的關係,其標誌就是排列好目次。
這篇《自序》,同時也是司馬遷的自傳。篇名中省略瞭“傳”,突齣瞭對本書的意義,減弱瞭對本人的意義。在思想性上,先秦能夠和此篇比擬的是《莊子·天下篇》,當然《天下篇》還有更深刻的內容。《漢書》捲六十二《司馬遷傳》全文抄錄瞭這篇文章,加上一篇《報任安書》。“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就是《報任安書》中的話。名言流傳,激勵後代人認真對待生命,做齣自己的選擇。
就文學而言,序的文體始於《序卦傳》、《詩大序》。自序的文體始於屈原《離騷》,啓發過司馬相如,以司馬遷為最有成就,此後的變化又有揚雄、班固(劉知己《史通·序傳》)。過去我講第一百二十九篇《貨殖列傳》,中心是經濟。這次講第一百三十篇《自序》,中心是政治、思想和文化。《史記》是開創性的大著作,司馬遷的誌嚮不僅是寫一部曆史書,而是模仿經或者說擬經,實際達到的地位是子。因此《史記》的旨趣接近於諸子,而不僅僅是曆史著作(高步瀛《史記太史公自序箋證》)。如果讀《史記》隻注意其曆史記述而忽視其思想內容,多多少少會形成一種遮蔽。
為什麼是擬經?《漢書·藝文誌》將《史記》列於春鞦傢,當時著錄的書名是“《太史公》百三十篇”。司馬遷本人用的書名是《太史公書》,他不知道自己的書後來被叫作《史記》。《史記》作為專書的名稱齣於後人,最早由《漢書·五行誌》提及,以後為《後漢書·班彪傳》采用。在《史記》中,“史記”一詞齣現十四次,全部指古代官史之書,而不是自己的著作。《漢書》、《後漢書》以後,《史記》纔作為專稱逐漸流行開來,在《隋書·經籍誌》中得到瞭肯定(李紀祥《〈太史公書〉由“子”之“史”考》)。我們現在用《史記》的書名,代錶瞭二十四史之首。用《太史公書》的書名,可以理解它的思想史意義。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
開篇發生的是一件大事情。《史記》的古史觀相應於《易經》,齣自《係辭下》第二章:“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庖犧氏沒,神農氏作,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日中為市,緻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庖犧氏、神農氏的事情發生在本文之前,還沒有和《史記》相接。
庖犧氏也就是伏羲氏,伏羲氏“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作為中國古史的開始。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天地間有個人站立起來,從生存的重壓下透過氣,抬眼看看天地和自己究竟是怎麼一迴事。人之為人,這纔真正地顯現齣來。在伏羲氏之前,古代傳說中還有燧人氏,燧人氏鑽木取火,處於和自然抗爭的謀生層麵。而到瞭伏羲氏的仰觀俯察,人纔有瞭精力和興趣研究天地和人究竟是怎麼一迴事。在古希臘這就是哲學的開端,所謂哲學的開端來源於驚奇(柏拉圖《泰阿泰德》155d,亞裏士多德《形而上學》982b11—12)。在此以前,人和其他動物還混然難分,直到有瞭這樣的驚奇,這纔判然有彆。從這樣的角度看來,人的本質及其自我實現,就是成為哲學人或者知識人。人的追求幸福,最後必然到達精神層麵,那纔是人之為人的根本。伏羲氏的時候還是畜牧社會,他用瞭一套特殊符號來溝通天地內外,以此瞭解自然,瞭解自己。這就是《易經》的起源。伏羲的符號是用來理解整體的,真正理解瞭,符號也可以不要。
伏羲氏以後是神農氏,主要發生瞭兩件事情,一是農業社會的建立,二是市場的齣現。這兩件事情影響深遠,其中存在的問題,到現在還沒有完全解決(參見拙稿“《史記·貨殖列傳》講記”)。
伏羲氏、神農氏以後是黃帝,成為《史記》的開端。《係辭下》又說:“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右之,吉無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黃帝、堯、舜繼承伏羲、神農,進一步推進其創造性事業。“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陰變陽為變,陽變陰為化,不斷改善生産力和生産關係,老百姓精神振奮,安居樂業。“《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一個方法用到底瞭,一種體製的能量耗盡瞭,就應該變通以開齣新局麵。“垂衣裳而天下治”,就是製訂禮儀,分齣君臣尊卑上下的秩序,建立一個政治社會。中國傳統的道傢和儒傢,其實很容易分辨,根源就在於此。在黃帝、堯、舜係列中,從黃帝這條路綫引申齣來的就是道傢,從堯、舜這條路綫引申齣來的就是儒傢。道傢截取的是頭上一段,儒傢截取的是尾上一段,好的道傢顧瞭頭還要顧尾,好的儒傢顧瞭尾還要顧頭。當然還要溯源於經濟上的神農,以及思想上探索真相、追求幸福的伏羲。
這就是《史記》記載曆史的開端,從這裏一刀切下來,全書開始於《五帝本紀》。在此之前,神話和曆史基本沒有分彆,《五帝本紀·贊》:“百傢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黃帝的神話色彩還是很濃,關於他有種種傳說,古代人都相信是真的。後來理性漸漸發展瞭,就當作神話看瞭。炎黃子孫祭祀黃帝,雖然對著空的石碑可以行禮如儀,但是古代人思想中的象,和現代人已經不同瞭。《五帝本紀》開始於黃帝,結束於堯、舜,中間還有《易經》沒有提到的顓頊和帝嚳,定位一點點清楚瞭。
顓頊是黃帝的孫子,於五帝中位居第二,在古代社會中非常有名。屈原自稱他的後代,《離騷》第一句“帝高陽之苗裔兮”,高陽就是顓頊。根據《秦本紀》,秦也自稱顓頊的後代。顓頊的年代對《史記》來說也非常遙遠,“昔在顓頊”,就是嚮遠古的追溯。《史記》對於我們好像是古代,其實顓頊和《史記》之間的社會狀況,其差彆不小於《史記》和現在之間的社會狀況。神話中有著曆史的因子,從黃帝發展到堯、舜,神話色彩越來越少,真實成分越來越強,盡管堯、舜還是有著神話色彩。以下的記載半神話半真實,發生的是一件大事情。
“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這就是司馬遷所謂的“天人之際”,也就是政治社會成立的關鍵,後來曆史上叫作“絕地天通”。在此以前,人和天地不分,人和神以及動物也不分,所以神話和曆史也不分。“命”就是命令,也可以稱為立法。英語中dictatorship這個詞來自dictator,其動詞dictate就是指令、口授或者聽寫。漢字“君”從尹口,尹為治事,口發號令,我說話你們記錄,這就是權利的宣示。這裏的話語權或解釋權,如果替換成現代說法“製訂規則”,或者“製訂遊戲規則”,雖然比較柔和好聽,實質性內容並沒有變。老子說“名可名,非常名”,這些詞彼此分割,漸漸遮蔽,然而相互之間還是互通聲氣。顓頊命令重、黎兩個人,一個管住瞭天,一個管住瞭地。為什麼說“命”是立法?因為發布者壟斷瞭普通人跟天地交流的權利,一定要通過他這個天子來代錶,對老百姓來說是代錶天地,對天地來說是代錶老百姓,王的地位就顯齣來瞭(參見張光直《美術、神話和祭祀》,郭淨譯,遼寜教育齣版社,2002,33頁,138頁)。原始社會有巫師,普通人也可以和天地交流,至此民間的權利全部喪失,隻留下兩個人是閤法的。顓頊判定這兩個人閤法,那麼就是同時判定其他人不閤法,於是規則就製訂齣來瞭。
重和黎是傳說中人物,完成瞭絕地天通這件大事,是後來羲、和兩氏的祖先。《尚書·呂刑》:“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絕地天通以後,因為上天梯斷掉瞭,人的思想發生瞭大變化。《孔傳》認為重就是羲,黎就是和,“堯命羲、和,世掌天地四時之官,使人神不擾,各得其序”。從原始社會到文明社會的演化中,這其實是對文明進程的肯定。人歸人,神歸神,兩路分瞭開來。《國語·楚語下》:“昭王問於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寔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楚昭王看到《周書》(《呂刑》屬於《周書》)的“絕地天通”,已經不理解瞭,於是去問大夫觀射父。他看到的是字麵意思,如果沒有絕地通天,難道老百姓真能升到天上去嗎。觀射父迴答說:“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古代社會有一些特殊的人,專門從事溝通神明,這些人就是巫覡。“精爽不攜貳”,精神特彆集中,思想不開小差,這是職業的要求。此後“九黎亂德,民神雜糅”,顓頊不得不作整頓,壟斷瞭巫的職業,穩定瞭社會秩序,那就是所謂的“絕地天通”。巫史相通是史官的來源,巫就是天,史就是人。巫預測未來,史記錄過去,巫史是同一件事的兩麵。古代神話包含瞭很多當時人的心理事實,由上古成為中古,由巫而史,神話過渡到瞭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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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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