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無賴派”文學大師太宰治完整代錶作集結,一部純粹的“私小說”,太宰治的靈魂之書。
太宰治是日本文學史上一個備受爭議的作傢,他39歲便自殺身亡,一生命運多舛,良作頗多,《人間失格》是他人生中的收官之作,很具有研究價值。
五次自殺,天鵝絕唱,縴細的自傳體中透露齣的頹廢,毀滅式的絕筆之作。
《人間失格》是日本小說傢太宰治頗具影響力的小說作品,發錶於1948年,是一部自傳體的小說。縴細的自傳體中透露齣的頹廢,毀滅式的絕筆之作。太宰治巧妙地將自己的人生與思想,隱藏於主角葉藏的人生遭遇,藉由葉藏的獨白,窺探太宰治的內心世界——“充滿瞭可恥的一生”。在發錶該作品的同年,太宰治自殺身亡,為自己畫下一個句號。
太宰治(1909-1948),本名津島修治,日本無賴派文學大師,1933年開始用太宰治為筆名寫作他五次自殺未遂,於1948年,在《人間失格》發錶後,和女讀者於玉川上水道投水自盡。太宰治在短暫的寫作生涯中創作瞭三十多部小說,早期包括《晚年》《虛構的彷徨》《二十世紀旗手》等深受注目,另有《滿願》《越級訴訟》等多部名作。為瞭生活,他曾以“黑木舜平”的筆名寫瞭心理懸疑小說《斷崖的錯覺》,但太宰本身以此作品為恥。在他的作品中,中篇《斜陽》《人間失格》堪稱日本戰後文學的金字塔之巔。
譯者序 / 01
人間失格 / 001
序言 / 003
手記1 / 006
手記2 / 016
手記3 / 047
後記 / 091
維榮之妻 / 095
斜陽 / 121
早晨,母親在飯廳裏嘬瞭一小口湯後,輕輕地“啊”瞭一聲。
“湯裏有頭發嗎?”我覺得肯定是什麼討厭的東西掉進湯裏瞭。
“不是的。”母親若無其事地又輕盈地嘬瞭口湯,然後轉頭欣賞起廚房外盛開的野櫻花來。她就那麼側頭看著窗外,一小口一小口輕盈地嘬著湯。用“輕盈”二字來形容母親喝湯一點也不誇張。她喝湯的方法和女性雜誌上提倡的喝法完全不同。
弟弟直治有次喝著酒給我說:“現在的貴族不一定都有爵位,那些沒有爵位的紳士纔是真正的貴族呢!而像我們這樣有爵位的人其實已和平民無異。岩島(直治的同學,擁有伯爵爵位)他們比新宿街頭的皮條客還粗俗。前兩天,柳井(直治的同學,子爵的二兒子)的哥哥結婚時,竟然穿著無尾小禮服!真是的,現在誰還穿無尾小禮服呢?更滑稽的是,那傢夥祝詞時竟然還用‘go za i ma su ru’(以前日語裏的鄭重錶達,用於句末,現在已不常用)的說法呢。那種虛張聲勢、裝模作樣的樣子真讓人作嘔。還有,在本鄉一帶經常會看到寫有‘高級住宅’的牌子,其實住在那裏的華族大部分隻是高級乞丐而已。真正的貴族纔不會像岩島那樣裝腔作勢呢。而在我們傢裏,恐怕隻剩媽媽是貴族瞭,其他人再怎麼學都是學不來的!”
的確如弟弟所言。就說喝湯吧,一般我們都是俯下頭,橫握著湯勺把碗裏的湯送進嘴裏,可母親卻是用左手輕輕扶著餐桌,昂頭挺胸,看也不看湯碗,像蜻蜓點水一樣,右手橫握湯勺輕輕舀一勺湯,然後讓湯勺和嘴巴呈九十度,悄無聲息地、一滴不漏地把湯輕盈地嘬進嘴裏;同時她還能平靜地旁顧左右,手裏的湯勺就像小鳥的翅膀一樣,一張一閤很自如。這種據說閤乎傳統禮儀的喝法,看上去非常可愛,好像還能增加食欲。不過,就像弟弟直治所說的一樣,我隻是一個高級乞丐,無法像母親那樣輕盈地、自如地使用湯勺,隻會俯下身去,用不閤禮儀的方法喝湯。
除瞭喝湯,母親很多吃飯的方法都很神奇。吃肉的時候,她會用刀叉快速將肉塊全部切成小塊,然後放下叉子,隻用右手一小塊一小塊叉著吃;還有吃帶骨頭的雞肉時,當我們還在發愁如何從骨頭上取下肉時,隻見母親不慌不忙地用手拿起骨頭,直接就用嘴咬著吃瞭起來。這種看似野蠻的吃法,一到母親這裏就變得又可愛又性感,讓人不得不感嘆“真正的貴族就是不一樣”。另外,母親吃菜裏的火腿和香腸時,也會直接用手拿起來吃。
母親曾經對我們說:“你們知道飯團為什麼好吃嗎?告訴你們,那是因為它是人手直接捏齣來的!”
有時我也覺得用手直接吃飯很香,可我這種高級乞丐就是模仿不瞭。有時試著模仿一下,反而感覺自己就是真乞丐。
真的,不光弟弟,我也覺得模仿母親太睏難瞭,最後我們都以放棄作罷。曾經在一個月光明亮的鞦夜,我和母親坐在西片町我傢後院池塘邊的小亭子裏,一邊賞月,一邊聊著狐狸娶妻和老鼠娶妻有何不同等閑話。突然母親起身鑽進瞭小亭子邊的小樹叢中。接著她從白色的鬍枝子花叢中探齣嫩白的臉龐,衝我笑著說:“和子,你猜媽媽在做什麼?”
“您在摺花嗎?”
“我在撒尿。”她小聲笑著說。
可奇怪的是,那時她根本就沒蹲下去啊!雖然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依然覺得她很可愛。
我記得之前讀過的一本書上說,法國路易王朝時代的貴婦人,經常會滿不在乎地在皇宮的院子或走廊的角落裏撒尿。那種滿不在乎讓人感覺很可愛,這點和母親很像。因此我覺得母親很可能就是最後一個貴族式的婦人瞭。
再接著說早上喝湯的事。母親喝瞭口湯後“啊”瞭一聲,我問她湯裏是不是有頭發,她說不是。於是我接著問:
“那是湯鹹瞭嗎?”
今早的湯是把美國配給的青豌豆罐頭過濾後做成的法式濃湯。我一直對自己的廚藝不自信,盡管母親說不是,我還是不放心,接著問瞭一句。
“湯很好喝!”母親很認真地說。喝完湯後,她又用手直接捧起紫菜飯團吃瞭。
小時候,早上十點前因為肚子不餓,常常不想吃早飯。經常喝完湯後,用筷子把碟子裏的飯團戳碎,再用筷子紮一塊,像母親喝湯一樣,讓筷子和嘴巴呈九十度,像小鳥啄食一樣一點一點啃著吃。通常,母親先吃完後就靠在灑滿陽光的牆上,默默地看我吃。
“和子,你又不想吃瞭吧?你可得好好吃早飯啊!”
“媽媽,你覺得早飯香嗎?”
“我沒有病,當然覺得香瞭。”
“可我也不是病人啊?”
“不許這麼說!”母親苦笑著搖頭指指我。
五年前,因平時生活不注意,我曾一度患肺病臥床不起。這一直讓母親非常擔心。其實母親最近的身體纔讓人擔心和不安呢。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啊”地叫瞭齣來。
“你怎麼瞭?”這次把母親嚇瞭一跳。
我看著母親,感覺她和我心心相通,不由得“哈哈”笑瞭齣來。看見我笑,母親也跟著微笑起來。
當強烈的羞恥心襲來時,我總會莫名其妙地“啊”一聲叫齣來。剛纔我又清晰地想起瞭六年前離婚的一幕,纔忍不住叫齣來。不知母親剛纔為什麼會“啊”地叫,她可沒有和我一樣羞恥的過去,難道是因為彆的事?
“媽媽,您剛纔是不是想起什麼事瞭?”
“我忘瞭。”
“是我的事嗎?”
“不是的。”
“那是直治的事嗎?”
“好像是吧。”母親歪著頭,思索著說。
弟弟直治大學還沒畢業,便應徵入伍去瞭南方的小島。去瞭後音訊全無,戰爭結束後仍然下落不明。母親悲觀地認為再也見不著他瞭,可我卻不那樣想,我一直堅信他會迴傢的。
“本來我早就死心瞭,可我剛纔喝湯時又突然想起瞭他,便忍不住叫齣瞭聲。早知道他迴不來,當初就應該對他再好點。”
直治上瞭高中後,開始迷戀文學,整個人也成瞭不良少年,不知讓母親操瞭多少心。可即便這樣,母親喝湯時還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母親的話讓我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媽媽你放心,直治會沒事的。通常來說,隻有老實、漂亮、善良的人纔會早死,像直治這種壞人纔不會輕易死的,就是用棍棒打也打不死。”
聽瞭我的話,母親笑瞭:
“照你那麼說,和子你豈不是早死的那類人嗎?”
“纔不是呢!我可是一個大腦門壞人,活到八十歲也沒問題!”
“要那樣的話,我也會活到九十歲的!”
“會的!”
我嘴上這麼說,可心裏卻直犯嘀咕。我怎麼能對漂亮的母親說長相漂亮的人會早死呢!我不是一直希望她能長壽嗎?啊!心裏好難過。
“媽媽,您可真會開玩笑!”我聲音顫抖,眼淚都快掉下來瞭。
曾發生過一些和蛇有關的故事。四五天前的一個下午,鄰居傢的孩子們在院牆根的竹叢裏發現瞭十幾個蛇蛋,他們都說是蝮蛇的蛋。我害怕將來竹叢裏孵齣十幾條蝮蛇的話就沒辦法去院裏瞭,就鼓動孩子們說:“咱們用火燒瞭它們吧!”
在我的鼓動下,孩子們高興地跟著我從竹叢裏撿來樹葉和乾柴,點著後把蝮蛇蛋一個一個扔瞭進去。可蝮蛇蛋在火裏怎麼也燒不著,沒辦法,孩子們又撿來更多的樹葉、樹枝把火燒得更旺,可即便這樣,蝮蛇蛋還是沒燒著。
這時,一位農傢的小姑娘正好從牆外經過,看見我們後笑著問:
“你們在乾什麼呢?”
“我們在燒蝮蛇蛋呢,不然蝮蛇孵齣來的話會咬人的。”
“你們燒的蛇蛋有多大啊?”
“和鵪鶉蛋一樣大,是雪白色的。”
“要是那樣的話,你們燒的就不是蝮蛇蛋,隻是普通的蛇蛋。生蛋是燒不著的。”說完,小姑娘就笑著離開瞭。
燒瞭三十多分鍾,蛇蛋果然沒燒著。於是我讓孩子們把蛇蛋從火裏拿齣來,埋在瞭一棵梅樹下,我還用小石頭做瞭墓碑。做好後,我對孩子們說:
“來,咱們拜拜它們吧!”
我閤掌祈禱,孩子們也聽話地跟在我身後閤掌祈禱起來。和孩子們分手後,我獨自一人沿著石階往傢走。剛一走上颱階,就看見母親站在樹蔭下默默地看著我。
“你做瞭一件可怕的事啊!”
“我本以為是蝮蛇蛋呢,原來隻是普通的蛇蛋。不過我已經埋瞭,沒事瞭。”
我嘴上這麼說,可心裏真不願讓母親看到這一幕。
其實母親一點也不迷信,隻是十年前父親在西片町的傢裏去世後,她就開始害怕蛇瞭。父親臨終前,母親在他枕頭邊看見一根細黑綫,正要撿起來時,纔發現是條小蛇。那條小蛇爬到走廊後就不見瞭蹤影。當時隻有母親和和田的舅舅看見瞭這一幕,他們害怕引起大傢的恐慌,就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當時也在旁邊,可對蛇的事卻一無所知。
父親去世的那天傍晚,我在院裏池塘邊的樹上又看到瞭一條蛇。我今年二十九歲,十年前父親去世時正值十九歲,已經是大人瞭,所以對十年前發生的事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到院裏池塘邊的樹叢中準備剪些花來祭奠剛去世的父親。剛走到一棵杜鵑樹下,一抬頭就發現枝頭上爬著一條小蛇。我嚇瞭一跳,想在旁邊的棣棠上重新摺一根花枝,卻發現棣棠上也爬著一條蛇。旁邊的木樨花樹、楓樹、金雀兒樹、紫藤以及櫻花樹上都爬滿瞭蛇。當時我並不十分害怕,隻覺得它們是為瞭祭拜我去世的父親,纔悲傷地從洞裏爬齣來罷瞭。當我把在院裏看到蛇的事情告訴母親時,她隻是默默低頭思忖瞭一會兒,什麼也沒說。
這兩件和蛇有關的事情發生後,母親就開始討厭起蛇來。說是討厭,其實是尊崇和害怕的心理混閤成的一種敬畏。
燒蛇蛋的事被母親發現後,我纔覺得這件事很嚴重,因為這一定會讓母親覺得我們會遭到報應。
可就在我為燒蛇蛋的事而提心吊膽時,今早我在飯廳又隨口說齣瞭美人早死這句不該說的話。說完後纔發現話一旦說齣來就再無法收迴瞭,我後悔得直想流淚。吃完早飯,我一人在廚房收拾時,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口盤踞著一條想詛咒母親短命的小蛇,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那天我在院裏又碰見瞭蛇。當時風和日麗,我在廚房收拾完後,就想搬張藤椅去草坪上打毛衣。可藤椅剛搬到院裏,就看見石頭縫裏有條蛇。唉,真討厭,我想都沒想,又搬著藤椅迴到後簷下,坐在後簷下開始打毛衣。下午,我打算從堆在院角佛堂裏的藏書中找一本洛朗桑的畫冊看看,可剛一進院子,又看見一條蛇在草坪上蜿蜒爬著,好像和上午看到的是同一條。那條蛇身材勻稱、舉止高雅,應該是條母蛇。她靜靜地爬過草坪,爬到樹蔭下時慢慢抬起頭,嘴裏吐著細信,像燃燒的火焰似的。環顧四周後,她又憂鬱地低頭嚮前爬著。我往佛堂走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這條美麗的母蛇。當我從佛堂拿齣畫冊再次經過草坪時,已不見那條蛇的蹤影。
黃昏時分,我和母親在中式的客廳裏喝茶時,一抬頭,又看見早上的那條蛇齣現在第三級石階附近。母親看見後,趕忙起身來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顫抖地說:
“不會是那條蛇吧?”
“您是說被我燒瞭蛇蛋的母蛇嗎?”
“是,是的。”母親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倆手握著手,屏息靜氣地看著那條蛇。她憂鬱地盤臥在石階上,過瞭一會兒,開始晃晃悠悠地爬動。她無力地橫穿過石階後,爬進瞭燕子花叢中。
“你看我怎麼說來著,她在找自己的蛋吧!真可憐!”她聲音低沉地說。
聽她這麼說,我隻得乾笑兩聲。
夕陽透過窗戶照在母親的臉上,讓她的眼睛微微泛著藍光。她幽幽嗔怒的錶情,使她看上去異常美麗。我突然覺得,母親的錶情竟和剛纔那條蛇的錶情齣奇相似。而盤踞在我內心的那條醜陋的蝮蛇卻不知為什麼總想殺死那條美麗而憂傷的母蛇!
我摟著母親柔軟縴細的肩膀,內心不禁生起瞭一股無名的悲傷。
我們賣掉東京西片町的房子,搬到伊豆這座中式的山莊時,是日本無條件投降那年的十二月初。父親去世後,我傢的生活開始仰仗母親唯一的至親——傢住和田的舅舅來管理。隨著戰爭的結束,日本整個社會都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和田的舅舅勸母親說,最好賣掉房子,辭退用人,母女二人在鄉下買一棟漂亮的房子住比較安全。聽到舅舅的話,管理金錢的能力還不如小孩子的母親便趕緊央求舅舅幫我們辦理。
十一月底,舅舅來信說,駿豆鐵路沿綫有一棟河田子爵的彆墅要齣售。那棟彆墅建在高坡處,景色優美,還帶有一百多坪的田地。當地盛産梅子,鼕暖夏涼,很適宜居住。因為買傢要求見麵,所以請母親明天去他在銀座的事務所。
看瞭信後,我問母親:“您去嗎?”
“拜托彆人的事當然要去瞭。”她無奈地苦笑著說。
第二天午飯後,母親在我傢以前的司機鬆山先生的陪同下,去瞭銀座。晚上八點左右,纔被鬆山先生送迴傢。
“我已經說好瞭!”她衝進我的房間,扶著桌子一屁股坐下後興奮地說。
“說好什麼瞭?”
“全都說好瞭。”
“可是……”我很吃驚,“還沒看房子您就……”
母親用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手掌輕輕拍著額頭,嘆瞭口氣。
“你和田的舅舅說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我覺得直接搬過去不會錯的。”母親抬頭笑著說,她的臉龐愈加顯得端莊秀麗。
“一定不會錯的!”母親對和田的舅舅的信任感也感染瞭我,我也附和著說,“我也覺得用不著看。”
說完我便和母親會心地大笑起來,笑完後卻又滿心惆悵起來。
之後傢裏便每天都有工人來收拾行李,做搬傢的準備。和田的舅舅也來傢裏把該處理的東西陸陸續續都變賣瞭。我和女傭阿君一起整理衣物、在傢門口燒垃圾,每天忙得不亦樂乎。隻有母親一人既不幫忙收拾東西,對搬傢的工人也不聞不問,每天躲在屋裏不知在乾什麼。
“您在忙什麼呢?是不是不想搬到伊豆去啊?”我忍不住問母親。
“我沒事。”母親含糊地答道。
經過十幾天的忙碌,搬傢前的準備工作終於妥當瞭。傍晚時分,我和阿君在傢門口燒垃圾時,母親從屋裏齣來,站在屋簷下默默地看著我們。寒冷的西風把灰色的煙霧吹得離地麵很低。我抬頭看見母親的臉色很難看,不禁有些擔心。
“媽媽,您的臉色可不好啊!”
“我沒事。”母親強擠齣一絲微笑,說完便轉身進屋去瞭。
因為被褥都已整理打包瞭,當晚阿君睡在二樓客廳的沙發裏,我和母親也蓋著從鄰居傢藉來的被褥湊閤瞭一晚上。
“唉!”母親無力地嘆瞭口氣,“因為有和子,我纔會去伊豆的。”
聽母親這麼說,我大吃一驚。
“要是沒有我呢?”
聽我這麼問,母親突然哭瞭起來:
“我乾脆死瞭算瞭,這樣就會和你父親一樣,能死在這個傢裏瞭!”她哽咽著說,哭得更厲害瞭。
母親從未在我麵前錶現得如此軟弱過,也從未在我麵前哭得這麼傷心過。父親去世時、我齣嫁時、我離婚後懷著孩子再次迴到她身邊時、後來孩子在醫院生齣就已夭摺時、我臥病在床時以及弟弟直治做瞭壞事時,她都沒這麼難過過。父親去世後的這十年間,母親依舊高雅溫柔,和父親在世時沒有任何變化。我和弟弟也在她的愛護下快樂舒心地生活著。可慢慢地,母親手裏的錢越來越少,為瞭我和直治,她花瞭太多的錢。這讓我們母女倆最後不得不搬齣長期住慣的房子到伊豆,去過寂寥的鄉下生活。要是當初母親對我們再嚴厲點,給我們錢時再手緊點,她就不會這麼拮據。就算世道再怎麼變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她傷心。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人沒錢是這麼痛苦,就像掉進恐怖、悲慘的地獄一樣!我胸口憋悶,內心極度悲傷,想哭又哭不齣來,隻能一動不動地仰麵躺著,像塊石頭一樣默默發呆。所謂人生的苦難,可能就是這種感覺吧!
第二天,母親的臉色依然異常凝重,她故意磨磨蹭蹭,好像想在這個長期住慣的傢裏多待一分鍾。見她這樣,和田的舅舅便催促說,行李已全部運走瞭,今天必須動身去伊豆。聽舅舅這麼說,她纔慢慢穿上外套,嚮前來送彆的女傭阿君和其他人默默點點頭,和舅舅、我三個人齣瞭西片町的傢門。
前往伊豆的火車比較空,我們三人都坐瞭下來。在火車上,舅舅很興奮,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母親臉色依舊很難看,她低著頭,好像很冷似的蜷縮著。在三島換乘駿豆綫,在伊豆長岡站下車後,我們又坐瞭十五分鍾的汽車,之後沿著緩緩的山坡朝山裏走。不久我們來到一個小村落,小村落的旁邊便是我們買下的中式小彆墅。
“媽媽,這兒比我想象的好多瞭!”我興奮地叫道。
“是啊!”母親站在小彆墅的門前,臉上的錶情一下高興瞭起來。
“住在這裏的第一個好處是空氣很清新!”舅舅自豪地說。
“的確,”母親微笑著說,“這裏的空氣真香!”
聽母親這麼說,我們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笑瞭起來。
進門一看,從門口到屋裏都堆滿瞭從東京運來的行李。
“住在這裏的第二個好處,是起居室外麵的景色非常漂亮!”一進門,舅舅便拉著我們坐在起居室看外麵的景色。
那時正值午後三點,鼕天的陽光柔和地灑在院裏的草坪上。順著草坪盡頭的石階望去,隻見一個小池塘的邊上長滿瞭梅樹。再往遠處是一片橘園,橘園的盡頭是村裏的大路,大路的旁邊是稻田,稻田的盡頭是一片鬆樹林。透過鬆樹林,能看見湛藍湛藍的大海。坐在起居室水平看去,大海的高度正好與我的胸口持平。
“從這兒嚮外看,景色真柔和啊!”母親悠悠地說。
“恐怕是和這兒的空氣有關吧。陽光也和東京完全不同,柔和得就像用綢絹濾過一樣!”我興奮地說。
這個小彆墅裏有一個十榻榻米的房間、一個六榻榻米的房間,一個中式客廳,一個三榻榻米大的玄關和一個同樣大小的洗澡間,還有飯廳和廚房。再加上二樓帶有大床的洋式客房,這麼大的房間就是弟弟直治迴來也夠住瞭。
舅舅去村裏唯一的旅館要瞭吃的。不一會兒,便當送來瞭。舅舅喝著自帶的威士忌,愉快地給我們講述小彆墅的前主人河田子爵遊曆中國時的奇聞異事。可母親隻動瞭兩筷子就不吃瞭。
天黑時,母親輕聲說:“我想稍微躺一下。”
我趕緊從行李中找齣被褥讓她躺下。擔心她身體不舒服,我又找齣體溫計給她量瞭體溫,發現她已高燒到三十九度。
舅舅也很緊張,他趕緊去下麵的村落請醫生。
我拉著母親的手,哽咽地叫著:“媽媽!”可母親的反應很遲鈍。
我突然覺得母親和我兩個人太可憐瞭,便難過地哭個不停。我甚至想和母親一起死瞭算瞭。從東京西片町的傢搬齣來後,我們的人生意義就已畫上瞭句號。
兩小時後,舅舅請來瞭村裏的醫生。醫生是位老者,他身著仙颱平袴,腳穿白襪子。給母親做完檢查後,他不是很確定地說:
“可能是肺炎,不用太擔心。”
說完,給母親打瞭一針後就迴去瞭。
第二天,母親的燒還沒退。和田的舅舅留下兩韆日元並囑咐我如果母親的燒不退需要住院時要給他發電報後,當天便返迴東京瞭。
我從行李中找齣廚房用具,熬瞭點粥給母親喝。母親躺著喝瞭三湯勺就搖頭說不喝瞭。
午飯前,村裏的醫生又來瞭。這次他沒穿仙颱平袴,不過腳上依然穿著白襪子。
“我母親需要住院嗎?”我著急地問。
“那倒沒必要。今天我給她打一次強效針燒就應該退瞭。”醫生的說法依舊不是很確定。打完針後他就迴去瞭。
或許是那一針強效針奏效瞭,午飯後母親的臉通紅,並開始大量齣汗。換睡衣時,母親笑著說:“那位醫生可真是位神醫啊!”
我給她一量體溫,三十七度,燒退瞭。我很高興,便到村裏的那傢旅店買瞭十幾個雞蛋,迴來煮到半熟端給母親吃。母親一口氣吃瞭三個煮雞蛋,還喝瞭半碗粥。
第三天,村裏的醫生穿著白襪子又來瞭。我告訴他昨天打完那針強效針後,母親的燒已經退瞭。聽瞭我的話,醫生隻是自信地點瞭點頭。再次仔細地做瞭檢查後,他對我說:
“老夫人的病已經全好瞭,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醫生的說法聽起來很滑稽,我強忍著沒笑齣來。
送走醫生,我迴到起居室一看,母親已經自己坐瞭起來。
“真是神醫啊!我的病已經全好瞭。”母親小聲嘟囔著,心情看起來很輕鬆。
“媽媽,我打開窗子吧,外麵正下雪呢!”
窗外正紛紛揚揚下著鵝毛大雪。我打開拉窗,和母親並排坐著,透過玻璃窗欣賞起外麵的雪景來。
“我的病已經全好瞭,”母親又自言自語道,“坐在這兒,我感覺往事都像在做夢一樣。其實打心底我是不願搬到伊豆來的,我真想賴在西片町的傢裏不走,哪怕是半天呢。在來這兒的汽車上時,我覺得自己隻剩半條命瞭。剛到這兒時心情還可以,可天一黑,就開始懷念起東京的傢瞭,心裏一焦急,頭就暈得不行。我這次生病可非同尋常,這可是老天爺讓我脫胎換骨的一個過程啊!”
從那天開始,我們母女兩人便開始瞭平靜的山村生活,村裏的人對我們都非常好。從去年十二月搬到這裏後的四個多月裏,除瞭吃飯,我們每天都在屋簷下打毛衣、在中式的客廳裏讀書喝茶,基本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二月梅花開時,整個村落都籠罩在梅花的花海裏;到瞭風和日麗的三月,盛開的梅花會一直持續到月底。這段時間裏,從早到晚,我們呼吸的都是梅花的香味。每次打開玻璃窗,濃濃的梅花香便會撲鼻而來。三月底起風的時候,梅花的花瓣便悄悄透過窗戶,飄落在黃昏飯廳裏的茶碗裏。四月份,在屋簷下打毛衣時,我告訴母親我打算自己種田,母親說她會幫我的。說瞭這麼多,你可能會覺得我和母親就像她說的那樣,已經脫胎換骨瞭。可畢竟我們常人無法像耶穌那樣再次復活,母親雖然那麼說,可她在喝湯時依然會“啊”的一聲想起弟弟,我也會時不時想起自己過去的傷心經曆。
說心裏話,有時我會覺得小彆墅裏的平靜生活其實隻是一個假象。它隻不過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一個短暫的喘息機會,因為我已預感到一些不祥的影子在逼近我們。母親看似很幸福,其實正在一天天衰老。盤踞在我內心的蝮蛇為瞭吞噬母親的生命,正在不斷膨脹著,而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唉,這樣的日子我已經受夠瞭,希望下一個季節快快到來,好讓我們的日子能有所改變。正是在這種焦灼的內心驅使下,我纔做齣燒蛇蛋這種蠢事,結果讓母親更悲傷、身體更衰弱。
不說瞭,感情上的事是說不完的。
日本作傢太宰治1906年6月19日齣生於日本青森縣北津郡金木町一個大地主傢庭,本名津島修治,從1933到1948年的15年間活躍於日本文壇。太宰治的一生除瞭養育他的故鄉津輕和後來移居的東京郊區外,隻去過伊豆、三島、甲府、新潟、佐渡等很少幾個地方。但作為一名齣色的文學傢,他卻在短暫的時間和狹窄的空間經曆中創作齣瞭很多經久不衰的文學作品。因此可以說,太宰文學具有超越時空的不可思議性。
太宰文學被稱為“弱者的文學”,這一點通過他在《蓄犬談》的原話就可以得以證明:“藝術傢本來就應該是弱者的朋友。對藝術傢來說,這應該是藝術創作的齣發點和最高目的。”他的一係列作品的確都以弱者形象為主人公,從齣場人物懦弱的性格或處於劣勢的社會地位齣發,把懦弱作為一種鋒利的武器,“以退為進地嚮所謂的‘強者’、嚮僞善的人生和社會公開宣戰,從而彰顯齣一種彆樣的強大、彆樣的高貴和驕傲的激情”。
這一特點,從本書選譯的《人間失格》《維榮之妻》和《斜陽》這三部作品中就可以看齣來。《人間失格》通過葉藏的手記,描寫瞭一個從小就對彆人(甚至是傢人)和社會充滿不信任感與恐懼感、“人類一直讓我害怕得顫抖”的性格軟弱的人物形象。通過與傢人、女人和友人的交往,葉藏始終覺得自己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手記1一開始他就說“我的生活充滿瞭恥辱”,之後他雖然也想努力改變,但還是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嚮墮落:“我已喪失瞭做人的資格”—“我已經完全變成瞭一個廢人”—“我已徹底變得不再是一個人瞭”。葉藏發現隻有“演齣惡作劇,纔能順利從受人尊敬的恐懼中逃脫”,“不公平現象必然存在,控訴人的事都是徒勞的,所以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說實話,默默忍著繼續扮演小醜是最好的選擇”,於是他每天都沉溺於酗酒和注射毒品之中。《維榮之妻》的主人公大榖夫人阿佐原本是一名軟弱的傢庭主婦,但為瞭償還丈夫欠下的酒錢,她毅然決然地走齣傢門,開始在酒館工作。通過在酒館裏的打工經曆,她逐漸認識到女人不能隻依賴男人活著,傢庭主婦麵對的隻會是忍辱負重地相夫教子;女人應該通過自己的雙手努力改變現狀;最終她慢慢明白瞭人“隻要能活著就行”這樣一個深刻的道理。《斜陽》的主人公和子是一個婚姻失敗、性格軟弱的沒落貴族女性,原本一直生活在母親和弟弟直治的陰影裏,但最後她開始覺醒,通過“革命”逐漸成長為一位積極主動追求自己愛情的堅強女性。她認為“我們要與舊傳統道德抗爭到底,像太陽一樣熱情地活下去”。這三部作品中的主人公,不管最後是墮落還是奮起,他們的相同之處就是他們一開始都是所謂的弱者。
這三部作品的另一個相同之處就是作品中都有一個因理想與現實相矛盾而極度苦惱的男性知識分子形象。《人間失格》中的葉藏、《維榮之妻》中的大榖和《斜陽》中的弟弟直治都齣身於豪門望族,他們都懷抱著強烈的文學理想,可殘酷的現實卻讓他們的理想很難實現,於是他們都走嚮瞭墮落,或酗酒或自殺。通過這些人物形象,我們依稀看到瞭作者太宰治的真實身影。
本書選譯的三部作品都是太宰治的代錶之作,盡管已有前人大傢翻譯過,但秉著文學作品的翻譯過程永遠都是譯者的再創作過程,譯者對原作理解上的差異以及漢語錶達習慣的不同,都將導緻呈現給讀者的譯作也會風格各異這一想法,本書譯者內心雖懷不安,但還是勇敢地按自己的風格將這三部作品翻譯齣來,希望讀者能夠喜歡。
曹捷平
都是正版圖書,印刷非常好,價格也有優惠,再碰到還會買的,支持正版
評分德文:Ich muss die Sojasaucekämpfen
評分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忘身於外者。
評分非常感謝京東商城給予的優質的服務,從倉儲管理、物流配送等各方麵都是做的非常好的。送貨及時,配送員也非常的熱情,有時候不方便收件的時候,也安排時間另行配送。同時京東商城在售後管理上也非常好的,以解客戶憂患,排除萬難。給予我們非常好的購物體驗。
評分——米蘭•昆德拉
評分我為什麼喜歡在京東買東西,因為今天買明天就可以送到。我為什麼每個商品的評價都一樣,因為在京東買的東西太多太多瞭,導緻積纍瞭很多未評價的訂單,所以我統一用段話作為評價內容。京東購物這麼久,有買到很好的産品
評分質量挺好的,又有塑料安裝,之前去當當買都沒有塑料包裝,就衝這點給好評。圖文無關,文字也隻是湊字數。
評分書的包裝很好 看到活動買瞭很多書 都很滿意 非常好 夠我看很長時間瞭
評分每次京東圖書促銷的時候,就是我買進的時候,一大推的書,每天用優惠券很實惠。再加上京東的送貨速度很快,售後服務很好,棒棒的!每一本書都是作者思想的精心錶達,特彆是那些經過曆史與時光的淘汰仍然被人們所關注的書籍,是人類的靈魂所在。所以,書本裏有思想在流動,我們要汲取。
本站所有内容均为互联网搜索引擎提供的公开搜索信息,本站不存储任何数据与内容,任何内容与数据均与本站无关,如有需要请联系相关搜索引擎包括但不限于百度,google,bing,sogou 等
© 2025 book.tinynews.org All Rights Reserved. 静思书屋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