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力薦,文學隱者王鹹首部小說集,七篇小說講述七個被大雨洗過的世界;收錄《迴鄉記》《鄰居》《去海拉爾》等備受贊譽的小說;關於人內心的渴望,和他們失落的信心,以及這個時代的人的形狀;你須有嚮內生長的力量容納孤獨
王鹹是近年來崛起的傑齣小說傢,他的文字像他的人一樣低調、節製。在一個隨時打開電腦或者手機就能寫作的年代,王鹹詮釋瞭閱讀和記錄對人的意義——不斷自省,時刻清醒,始終獨立地麵對這個龐雜的時代。王鹹用洗練、清晰的文字真實呈現著這些隱匿在都市中的心靈漂泊者的麵貌,準確書寫著現今時代的城市人群所麵臨的精神睏境和生活現實。
書中七個故事發生在城市或城市邊緣,每個人物身上都密布著很多謎團。有從雲南鄉村來到大城市住進陌生人傢中的文學青年,有帶著病兒迴鄉算命的沉默夫妻,有曾經赫赫有名的詩人卻突然“隱退”開始養豬……每個人身上都有秘密,每個秘密背後都有著一個群體的命運,一個時代的底色。甚至連故事的敘述者“我”,也懷揣著不為人知的心事。
盲道__001
迴鄉記__081
鄰居_____ 119
相見歡______167
去海拉爾______233
拍賣會_________295
去買一瓶消毒水____339
王鹹,1970年生,山東莘縣人,居上海,《收獲》文學雜誌社編輯。二十年寫作,精選七篇小說首度齣書。
王鹹的小說對中國當代敘事有兩個重要的貢獻,其一是謙卑而冷靜地麵對自己真實的日常生活,其二是在盡可能去除掉多餘的戲劇性的同時,在暗中增加它的密度和強度。
——格非(當代作傢、茅盾文學奬得主)
認識王鹹多年後,纔知道他寫小說。讀後或許不該用驚艷這般的詞匯來描述,那太膚淺武斷。我印象中的少年人,原來對世道人心、對人情百態有著極為冷靜縝密的體察,而這體察中隱藏的剋製與溫情,既有日常生活的隱晦暗澀,也在罅隙處透齣些散淡的光。而他簡約又豐饒的寫法,讓暗處不那麼暗,讓光亮也不那麼強烈,或許,這纔是日常生活的本原與詩性。
——張楚(小說傢、魯迅文學奬得主)
王鹹敘事沉穩剋製,所思含而不露,嚴肅中隱藏幽默,看起來從容周緻,卻勁力內斂,蘊蓄著極大的能量,仿佛被大雨洗過的世界。
——黃德海(批評傢、作傢)
王鹹的寫作有自己追求,放在當前文學環境裏,很特彆。
——作傢、評論傢李陀
王鹹的小說遍布著東方式的留白,也充滿瞭西方式的造境。暴雨、布榖鳥、貓、咖啡館……小說設置瞭諸多具體的象徵意象,也蘊涵對生與死、靈與肉、虛與實等形而上問題的思考。這些看似格格難調的要素,被作者以熨帖而的筆觸,四兩撥韆斤地揉成一個疏密有緻、張弛有度的整體。
——《文藝報》
王鹹先生在一場錶麵清淡的敘述中,完成瞭一連串豐富的信息傳達。比如:人的歸屬性和存在性;城鄉變遷中的人物命運;幾個租戶之間的人情相融的暖色和諧;倫理關係的錯亂引起的冷色結果……王鹹先生用現實主義的常規要素,釀造齣瞭新的口感和。
——《野草》雜誌
1
見到小安應該是二〇〇一年,大約是元宵節過後不久,具體是哪一天我忘記瞭。上海的天氣還冷,一連下瞭幾天的雨,馬路上水漬漬的,走路時間一長,水就會浸到皮鞋裏,那股濕意躥到膝關節,就會引發關節炎,好像這裏比身體的其他地方少穿瞭衣服,涼颼颼的,酸痛不已。這不是我即將見到小安的徵兆,沒有小安,我的膝蓋也會酸痛。即使我的膝蓋不酸痛,即使我那天不去上班,我也必定會見到小安。性格決定命運――有時候一個人的命運是由彆人的性格決定的。
我走進單位大門,大約是十點鍾,我習慣性地朝門房看一眼,隔著玻璃,看門的老政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衝我急速地擺瞭一下手,嘴巴也急速地翕張著,但說什麼我聽不到。他拉開瞭門房的玻璃窗。
“等一等,王老師。”
我以為老政讓我帶郵件上去,沒有問為什麼就直接推開門房的門走瞭進去。門房裏很暖和,氤氳著香煙的氣味。但令我沒想到的是,我晡一進門,老政卻奪門而齣,背後留下一句話:“王老師,你彆走啊。”
透過微微濛著濕氣的玻璃窗戶,我看到老政三步兩步就齣瞭單位大門,在門口左右張望瞭一下,往右一轉,不見瞭蹤影。
我正在發愣,老政又齣現瞭,他一邊往門房走,一邊迴頭說著什麼。片刻之後,一個背著一隻破舊旅行包的年輕人齣現瞭,樣子像西南一帶的少數民族。年輕人好像是被老政的話牽著一樣,亦步亦趨地跟著老政進瞭門房。
“王老師來瞭,我把王老師給你找來瞭。”
老政一邊推門進屋,一邊說。臉雖然朝著我,話音卻是往後的。年輕人濕乎乎地站在門口。他穿著灰白兩色的茄剋,已經很舊瞭,白色部分布滿汙痕,個頭不高,頭也不大,留個小分頭,頭發打著綹。臉是不規則的圓形,像一枚發育不好的蒜瓣。年輕人皮膚黝黑,但背挺得筆直,神態還比較自然,嘴角似乎掛著一絲微笑。
“王老師,好。”他順說老政的介紹說,說的是普通話,但發音很奇怪。
“等你半天瞭。昨天他就來瞭,你們昨天不上班,我叫他今天再來。”老政說。
我終於明白老政又在替我找活瞭,這可不是次瞭。我含糊地衝年輕人點點頭,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這頭點的是什麼意思。
“小夥子從雲南來的,跟新疆一般遠啊。一定要見見王老師。”老政說。老政是新疆迴滬人員,什麼事兒都要跟新疆聯係一下。他做事有點先入為主的風格,好在他是熱心腸,你也不好說什麼。像他說“一定要見見王老師”的話肯定就是他自己的意思,因為我跟這個小夥子根本不認識。我也不是名人,人傢也不會慕名來見我。但他這樣說瞭,既把小夥子鄭重地推薦給瞭我,也把我隆重地推瞭齣來。我就不好再拒絕瞭。這就是老政“見過世麵”的錶現。
小夥子見我並不熱情,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夥子姓安,安全的安,我還是次聽說。他可不簡單,傢在農村還堅持寫作,從雲南來投稿,你給接待接待吧。”然後,他又轉嚮小夥子說,“王老師可是博士畢業,是這裏的大編輯,你把稿子交給王老師肯定沒問題。”
小夥子羞赧地笑瞭一下。“謝謝政伯伯,麻煩你瞭。”
老政說:“沒事。你主要是要麻煩王老師。”
我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想著該怎麼打發這個小夥子。好是他把稿子留給我,然後走人。等我以後“拜讀”瞭他的作品再跟他聯係。對這些作者我覺得好是書麵聯係,麻煩少。
“你作品帶來瞭嗎?”
“帶來瞭。”
“哦,那你把作品叫給我,等我讀瞭以後再跟你聯係好吧?”
他解下他的被包,從裏麵掏齣一摞稿紙,足有一柞厚。稿子一掏齣來,他的旅行包立刻就癟瞭,好像裏麵就裝瞭一摞稿子,其他什麼也沒有。也許他的行李放在旅館裏瞭。
稿子雖然掏齣來瞭,但他似乎沒有交給我的意思。
“王老師,我想跟你談談我的作品。”他頓瞭一下,“另外,我還有事情請你幫忙。”
沒有辦法,傳達室很狹窄,我們兩個外人在裏麵一站,幾乎把傳達室塞滿瞭,陸續有人進來取郵件,都得側著身子通過。我隻好把他帶到編輯部辦公室。
辦公室的同事都在,有的在看稿子,有的在聊天。嘈雜的聲音我們在走廊裏就聽到瞭。看到我領瞭這樣一個帶著旅行包的陌生人進來,立刻就明白什麼事瞭,片刻安靜瞭一下,又自管乾自個的事,聲音小瞭一些,但瞬間就又高瞭起來。
我讓他在待客的沙發上坐下,然後替他倒瞭一杯水。他笑眯眯地看著杯子,接過去,說瞭聲“謝謝”。
我先檢查瞭一下我的桌子上有沒有新郵件,然後給自己也泡瞭一杯茶,纔拖瞭把椅子,坐在這位來訪者的麵前。
我說:“你什麼時候到的上海啊?”
他說:“就是昨天嘛。”
我微微一愣,覺得他的“嘛”字用得不對啊。
“你以前來過上海嗎?”
“沒有,我這是次來嘛。”
“哦,你到上海就是為瞭送稿子嗎?”
“也不是嘛。”
我等著他說齣來上海的目的,但他竟沒有說下去的意思,端著茶並專注地看著它。一副有問必答,不問不答的樣子。
“你準備什麼時候迴去呢?”
“我不迴去瞭嘛。”
“那你――?”
“我想先在這裏找個工作嘛。”
“哦,那你住在哪兒啊?”
“我還沒有住嘛。”
“你的行李呢?”
“我就這些行李嘛。”
“那你昨天晚上在哪兒過的夜啊?”
“我就在你們單位門口過的嘛。”
“昨天晚上不是下雨瞭嗎?”
“我不怕下雨嘛。”
他一口一個“嘛”,可能這是他的說話習慣,多聽幾個我也習慣瞭。想到他在潮濕的地上蹲瞭一夜,我的膝蓋倒先有瞭反應。不知道為什麼,接待他這樣的作者我都覺得有點尷尬。我們算是一傢大型文學刊物,對發錶的作品有一定的質量要求。像他這樣的農村作者,大概這一輩子也與我們無緣瞭。但是,這樣的真相是不可能跟作者說的。一是這樣說比較殘酷,二是還真不一定就能把事情說清楚。人一旦搞起文學來,總有點跟普通人不一樣。我能做的就是鄭重地聽他談論一下他對文學和自己創作的看法,讓他相信我會認真地拜讀他留下的稿子就可以瞭。當然,過一段時間,我還得把他的稿子給退迴去。這是親自來送稿子的作者的待遇。要是郵寄過來的,大多是發一封不刊用的通知。
他好像不急著發錶他的創作談,我也一時找不到話題談,不免有些尷尬。好在他並不看我。大多時候他是看著手裏的茶杯,臉上一直若隱若現地浮著一層微笑,好像是對周圍的環境錶示著一種會心的滿意,又好像是沉浸在某件美妙的往事之中,讓你覺得他人在此處,神已遨遊八極。但是,你隻要跟他一說話,他的靈神就會立刻迴來,跟你做齣恰當的迴應。
“你是少數民族嗎?”
“我是漢族。我們那裏有很多少數民族。我不是嘛。”
“哦,你不是――”
“我不是的。但我們那裏確實有很多是少數民族嘛。”
“哦,都有什麼少數民族?”
“有壯族,布依族,苗族,還有水族嘛。”
“啊,水族……”但是我確實不想跟他談論什麼水族,盡管我是次聽說這個民族。
“是的,水族在我們那裏有好幾萬人嘛……”
“你先把你的作品交給我吧。”我打斷他的話說。
“好的。不過,我還想給你看看這個。”他說著,又從包裏掏齣一封皺巴巴的信來很鄭重地遞給我。我打開信一看,原來是北京某齣版社的一位編輯給他寫的信。
“這是李老師寫給我的,他是齣版社的副總編,他對我的寫作有很大的幫助嘛。”
這隻是一封編輯寫給作者的普通信件。大意是作品寫得不錯,但齣版社還不能齣書,鼓勵他繼續寫作,雲雲。但一張信紙上確實寫滿瞭密密麻麻的字,好像兩個人的聯係還不止一次。因為信中,這位副總編建議他不要太多地在外麵流浪,要安心在傢乾活,心有餘力再搞創作。
不得不說他這一手挺有用的,雖然這一封信無足輕重,也不管這位李老師是不是副總編,但至少是一封親筆信,這位編輯的敬業精神讓我稍稍收斂瞭一些我的不耐煩。
“王老師,我的小說寫的都是我親身經曆的事情,有實際生活作基礎,不是鬍編亂造,我相信我寫的東西彆人都不會寫的嘛。我喜歡的作傢是路遙,他為農村人呐喊,現在的作傢都不這樣寫瞭。我想請你幫我發錶,我想發錶以後肯定會産生很大的反響嘛……”
“這個,得等我看瞭你的作品再說。”我冷靜地說,沒容他繼續說下去,他說的話沒有超齣我的想象,隻是他說話的方式比較奇特,像念書一樣,沒有輕重音節,也沒有逗號句號的分彆――說到“嘛”字的時候好像是個句號。他說的話既像深思熟慮的結果又像沒有經過腦子完全是上嘴唇跟小嘴唇的機械運動。對付這樣的人我已經有一定的經驗瞭,他們因為愛好文學但多是一知半解,往往非常自信,覺得自己的作品,後無來者,謙虛一點的會說能得茅盾文學奬,不謙虛的可能會說要衝擊諾貝爾奬。現在,我決不會嘲笑他們的自信瞭,當然,也不再會認真地跟他分析什麼樣的作品纔能得奬瞭。否則,一旦講起來,一天的工作就不用做瞭。而且,如果終的結論是不能刊用他們的作品,他們會很生氣地說:不用我的作品不是我的損失,而是你們的損失。
“我曉得。”他乾脆地說,卻並沒有過多的糾纏。
我覺得有個同事朝我們這邊抬頭看瞭一眼。我得趕緊結束跟他的談話。今天是星期一,也許會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做。
“你在上海有老鄉嗎?”
“沒有嘛。”
“哦,你聯係過工作嗎?”
“還沒有嘛。”
“啊――那你怎麼生活啊?”
他突然把兩隻手一攤,兩眼盯著它們,平靜而堅定地說:“我有兩隻手嘛。”
我哦瞭一聲,很吃驚地看瞭他一眼,因為他根本不和我的眼神交流,所以他對我的吃驚似乎沒有任何反應,又似乎我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說實話,我很久沒有聽到這麼鏗鏘有力的話瞭。看來我對他的擔心是多餘的,我也暗暗鬆瞭一口氣。大上海在他這句話後一下子也變得開闊起來,仿佛一扇沉重的大門突然吱扭一聲打開瞭。我在上海十多年瞭,還從來沒有過這種奇妙的感覺。隻是,在他攤開的兩隻指甲垢重重的小手後麵,繁華都市大上海倏忽之間好像變成瞭荒草叢生的美國大西部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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