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收獲長篇專號.2017.鼕捲》收錄四部長篇小說及評論,分彆是楊林《雪夜》、霍香結《靈的編年史》、張辛欣《IT童話》和普玄《疼痛吧指頭》。作品內容豐富,題材多樣,既有探索人類未來和心靈領域的虛構作品,極具想象力,也有關注現實的非虛構作品,真實感人,體現瞭當代長篇創作的多種嘗試和可能。
作者簡介
《收獲》是中國著名文學雜誌,以堅持純文學立場,摒棄廣告手段而為文人和世人矚目。風格質樸清雅,以刊載中、長、短篇小說為主,同時選登部分話劇、電影文學劇本、報告文學、筆記、特輯采訪等。是中國當代文學的代錶性雜誌。
目錄
目錄
4雪夜/楊林
103狂人、K與Z/申霞艷
108靈的編年史/霍香結
210小說的末法時代或早期風格/黃德海
216IT童話/張辛欣
316機器成人和人成機器/李偉長
320疼痛吧指頭/普玄
398披肝瀝膽說普玄/邱華棟
精彩書摘
雪夜
楊林
第 一 部
1
要來的終於來瞭。
那天他們提我齣去,我看到隨行的警察比平常要多,我就知道是時候瞭。他們在車上要用繩子紮我的褲腳,我說:“不用紮。”那個獄警猶豫瞭一下,抬頭看瞭我一眼,我就沒有再拒絕他,在那一刻我確定瞭這次是對我最後的宣判。
迴來後他們給我調號,我拖著腳鐐走進牢房,大腦一片空白。我站在門口,和一個獄友的目光碰瞭一下,他馬上挪開,他們都猜齣來瞭。我去收拾我的東西,我聽到背後有人說:“那個電動颳鬍刀我替你留著吧。”這是我唯一值錢的東西,我沒有迴頭,我拿著那個颳鬍刀走到另一個獄友前,遞給他,他猶豫瞭一下,接瞭過去。當我齣門時,那個要我颳鬍刀的傢夥在背後說:“早走早托生啊。”我沒有迴頭,拖著腳鐐離開。
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我就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我這樣說就好像我相信有來生一樣。整整一下午我都在等我的母親,我曾用瞭好幾個月的時間去想要不要在最後一天見她一麵。終審之後,我嚮獄警提齣瞭這個要求,他們答應去找她。會麵時間快結束時,她還沒有來。後來那個去找她的獄警來瞭,他對我說,他們問遍瞭整個村子,也托村裏的人捎話給她,最後還是沒有找到她。我不知道這是真話還是假話。沒有見她,這樣也好,隻是我到死也不能知道瞎子有沒有把東西給她,不能知道如果她拿到瞭東西會是什麼樣的錶情。
整個下午我腦子裏總是蹦齣那個傢夥陰陽怪氣的話,“早走早托生。”整個下午我都沒有那種對死亡恐懼的感覺,我甚至在盼著死亡早點到來,一瞭百瞭。整個下午我都沒有喝過水,戴著腳鐐去廁所很不方便,現在我的口很渴。天已經黑瞭下來,不會有人來看我瞭,我馬上就要開始完全屬於我的最後一夜。
獄警進號,今夜他要看著我。今天下午他們問我想吃點什麼,我很想能再吃一次城南小吃街路口的那個肯德基的套餐,可是我看著獄警時,我又把這個要求咽瞭迴去。算瞭,我不想麻煩他們,再說,就算吃到那些東西又能怎麼樣?這兩天他們對我很好,這是他們說的什麼人道主義吧,為什麼非等我要死的時候纔這樣?這些年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除瞭瞎子。那個獄警給我帶瞭一包煙,他知道我抽煙,他沒問我要不要,就這樣直接給瞭我。
晚飯是麵條雞蛋,這是病號飯,我的最後一頓晚飯。我隻吃瞭兩口。獄警問我要不要紙和筆,我搖瞭搖頭,我能寫給誰呢?高中畢業後我就沒怎麼寫過字。如果我能寫的話,我早就寫瞭,我會把老杜的那個小說寫完,可惜我沒那個本事。
這一天我沒說幾句話。他們終於不來打擾我瞭,他們知道,我這一生隻剩這一晚上瞭。我靠床半躺下來,看著天花闆,一靜下來,我特彆真切地感覺到絕望的恐懼從我心裏升起來,這次是真的到時候瞭,明天!我會被五花大綁,在一聲槍響中死去,我努力不想具體的場麵。
2
我的手在顫抖。一個獄友曾對我說,你害怕的時候就想想上帝,想如來佛也行,想著你要去他們那兒。可是我做不到,我記得瞎子說過,根本就沒有上帝,也沒有來生,人死瞭,就消失瞭,隻是一些活著的人會想象著那些死去的人在空中看著他們。按這個說法,等瞎子也死瞭,我就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瞭。瞎子會想象著我從空中看著他麼?或許會的。我的手還在抖,我沒法讓自己不害怕。
我從床上坐起來,獄警也馬上轉頭看著我。我想找點事情做,或者說說話,這樣就不會那麼害怕,可是我又忍住瞭。我重新倚靠在床上,看著天花闆。好像我的眼睛裏有瞭眼淚,我都習慣瞭,從一審之後到現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裏,我經常是先有眼淚,然後纔開始感到難過。
我拿齣一根煙來,可是打火機卻總是打不著火。獄警過來幫著我點著瞭煙,我的眼淚掉瞭下來,我越想忍住眼淚身體抖得越厲害。他的手放在我肩膀上壓瞭兩下。我用力抽瞭一口煙,開始咳嗽起來。煙進到我的肺裏,又散布到我全身,我在咳嗽中轉身麵對著牆躺著。獄警的手好像還在我肩膀上,又好像已經拿開。我早知道這個結果根本無法改變,我早就接受瞭這個結果,可是這一天來的時候,我卻還是這麼害怕。我害怕那個過程,被綁著,有人從我身後嚮我開槍,然後我就死瞭。我想起有一個獄友說他很羨慕國外,那裏是注射死刑,另外的獄友就笑話他,“你怎麼不羨慕還有國傢就沒有死刑呢?”
那個獄警遞給我幾張紙巾,我接過來擦瞭眼淚和鼻涕,我感覺自己的情緒平穩瞭一些。我又拿齣一根煙,這次我自己點著瞭。我看著吐齣的煙慢慢消散在空中,“沒有迴頭路瞭。”我想起來瞎子抽瞭一口煙後這樣說,那天下著雪,他前麵的小桌子上放著他的槍。我們不停地吸煙,把計劃的每一個細節又重新過瞭一遍。後來我半躺在床上,和現在的姿勢一樣,在後半夜,瞎子開始熟練地拆他的槍。我迷迷糊糊之中聽到他嘟囔瞭一句,“沒有經過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瞎子說的很多話我都不懂,但是這句話我記住瞭。我記得那個夜晚我睡得很好,沒有夢、沒有驚醒也沒有在睡眠中叫喊齣來。
香煙上長長的煙灰斷落在我身上,我沒有動。我的心裏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塞滿瞭各種往事和各種感覺,它們混在一起。我能感覺到心髒跳動得很吃力,我想大喊大叫齣來。我沒法不想到瞎子,在我死的前夜,我沒法不去想,如果我可以迴到從前,是否還會和瞎子去做這件事情,這件讓我被判處死刑的事情?
在那個不到一百萬人的縣城裏,我這個階層的人大都在城北地帶活動,這裏是一片舊城區。我住的房間很小,在一棟破敗的五層樓的頂層,是一個老式的兩居室間隔齣來的房間,好在還有一個窗戶,窗外是一片棚戶區,再遠處就是荒地瞭。相對於住在那片棚戶區裏的人來說,我的生活並不差。我經常可以從窗戶上看到那裏的人們,夏天的時候他們在門口路邊吃飯,他們有時和鄰居吵架,有時是和傢人吵架。鼕天的夜晚那裏則會變得異常安靜,每個房間裏都有暖暖的燈光透齣來。瞎子就是在這個窗前說服瞭我。
在我住的那片樓房的另一側,從我的窗戶看不到,那裏是另一番景象。那裏有各種各樣的餐館、商鋪、KTV和按摩房。我這個階層的人都把我們的時間和精力消費在這裏,有錢人在有錢人的餐館喝酒吃飯,窮人在窮人的餐館喝酒吃飯,“窮人和富人的快樂都是一樣的”,每次福建小田都要把這個觀點說一遍。實際上,我們當中那些在銀行和高檔小區做保安的人,聚在一起常說的就是在工作中聽到看到的那些有錢人的事,有太多的例子可以證明他們的生活一點也不快樂,“你彆看我賺錢少,我活得比他們快活。人活著不就是為瞭快樂嗎?”福建小田總是這樣做最後的結論,但瞎子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他後來對我說,人活著絕對不是為瞭快樂。
瞎子不和我們爭論,那時我和他已經見過幾次麵,但從沒有單獨在一起過。我和他第一次真正的交往就是在這樣的酒桌上,他看著福建小田眉飛色舞的樣子,堅持每一次都和福建小田把杯子裏的啤酒乾掉,直到福建小田趴在桌子上。那個飯局結束後,瞎子叫住瞭我,“陪我再去喝一杯。”他說齣來的話很平和,卻不容拒絕。他帶我走進那片棚戶區,在一個破敗的民房裏居然有一個賭場,我們坐在一個角落的小桌子旁,瞎子又要瞭一箱啤酒,他對我說:“知道為什麼人們叫我瞎子麼?”我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從小就和我姥爺在一起,他是一個瞎子。他照顧我,我也照顧他。”瞎子又喝光瞭一大杯啤酒。我一點也沒感覺齣他喝多,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和姥爺生活在一起。不知為什麼我不願去觸及他和他父母的經曆,瞎子後來也一直沒有說給我,他繼續平靜地說道:“從我小學起我們就在一起,我放學後他就讓我和他一起齣去走走,村裏每個人見到他都和他打招呼。每天晚上,彆看他什麼也看不到,總是能準時在八點半,讓我關燈睡覺。”瞎子說著說著又笑瞭起來,似乎開始有點喝多瞭。“他會正骨,懂一些中醫,能給村裏的人看看病,那個時候我們倆靠這個生活得還很好。”他說得很輕鬆,又喝瞭一大口,“我上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傢裏來瞭幾個人,對我姥爺說以後不能再給人開方子收錢瞭,說他沒有行醫執照。我姥爺坐在那裏,等他們說完,就叫我把牆上掛的一麵錦旗摘下來,那麵錦旗是村裏人送的,上麵寫著‘熱血暖人心,冷眼看世界’,嗬嗬。”瞎子說到這裏就乾笑起來。
“然後呢?”我看著瞎子,很想讓他繼續講下去。
“然後我姥爺就冷眼看著他們,看得他們心裏發毛。”瞎子又笑瞭一下,“我們都不說話,他們站起來要走,我們還是冷眼看著他們。”他突然不再說瞭,開始專心地抽手上的那根煙,我就那樣等著,直到他又開始繼續說起來,“從那之後我們的日子就不太好瞭,我上初中以後,靠救濟和以前存下來的錢根本不夠,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走上瞭另一條路。”瞎子散漫的目光劃過我的臉,我從中卻感覺到一種犀利,另外一條路,這句話讓我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我喝瞭一大口酒,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好在他看不見。”瞎子苦笑瞭一下,繼續說他的姥爺,“慢慢地我覺得他總是心事重重。那個時候我還不懂事,我以為能弄到錢就能解決一切。晚上吃完飯後,我們經常一句話不說地坐在那裏。而以前我上小學時,每天晚上他都會給我講很多事情,講《三俠五義》,講他以前怎麼跑江湖給人看病,他說得最多的是他眼睛瞎瞭以後他聽到的各種聲音,他說村長走路的聲音是什麼樣子的,他媳婦走路的聲音又是什麼樣子,他說隔壁的那條狗的各種叫法都是什麼意思,他跟我說做瞎子也挺好……但我上初中後很快他就變瞭,我現在纔知道,這和他突然老瞭有關。”
他又拿起一瓶酒,我感覺他也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我當時在猶豫是不是要問他到底走上瞭一條什麼路,但最終我還是沒有問齣來。我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我很想知道後來他姥爺的事情。
“有一次我的腿幾乎要被打斷瞭,我剛一迴到傢,他就問我的右腿怎麼瞭,我說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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