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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張曉風新散文精選集(共2冊)》全新選編校訂。《人生就是不斷的相逢與彆離》本書選入瞭張曉風各個時期的代錶作品,以寫人記事的抒情哲理散文為主。是一本飽含深情、動人心弦的文集。這本作品精選集包括《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剛好》《不朽的失眠》《一個女人的愛情觀》《常常,我想起那座山》等…… >
目錄
章有個叫時間的傢夥來過 時間 某個不曾遭歲月蝕掉的畫麵 例外的慚愧 塵緣 陳年老茶 高處何所有 迴首風煙 一雙小鞋 一半兒春愁,一半兒水 有個叫“時間”的傢夥走過 會不會有一天招人嫌? 鞦光的漲幅 敬畏生命 我不知道怎樣迴答 替古人擔憂 第二章不朽的失眠 050彆人的同學會 052取消的日程 054發瞭芽的番薯 056牽絆 058誤入桃源 061前麵的水果 064“你為什麼拿這一顆?” 067平視,也有美景 071這些石頭,不要錢 073一隻公雞和一張席子 075瓶身與瓶蓋 077東鄰的竹和西鄰的壁 080賣花人去路還香 082除瞭卡雷拉斯,你也得聽聽噴嚏 084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好 086不朽的失眠 第三章曉風過處 我喜歡 一個女人的愛情觀 遇 個月盈之夜 曉風過處 你真好,你就像我少年伊辰 我覺得,他的妻子比較好 鞦韆上的女子 等待春天的八十一道筆畫 六橋 詠物篇 林木篇 春日二則 西湖十景 雨之調 春之懷古 第四章圓桌上的親情構圖 160母親的羽衣 165我傢的子虛氏 167圓桌上的親情構圖 169傻傻的媽媽 171許士林的獨白 178包子 180我傢獨製的太陽水 183母親·姓氏·裏貫·作傢 186巷子裏的老媽媽 189不識 193一碟辣醬 195癲者 200念你們的名字 205種種可愛 213種種有情 第五章遠方,仍有一個天涯等我去行遍 鼻子底下就是路 女人,和她指甲刀 生活賦 一山曇華 戈壁行腳 給我一個解釋 從你美麗的流域 放爾韆山萬水身 一本書,仍有它齣航的必要 老教授所懸的賞 星星都已經到齊瞭 請不要對我說歡迎 城門啊,請為我開啓 “一切看阿拉的意思!” …… 我們都是藉道前行的過路人 >
精彩書摘
塵緣/ 大約兩歲吧,那時的我。父親中午迴傢吃飯,匆匆又要趕迴辦公室去。我不依,抓住他寬邊的軍腰帶不讓他係上,說:“你戴上這個就是要走瞭,我不要!”我抱住他的腿不讓他走。 那時代的軍人軍紀如山,父親覺得遲到之罪近乎通敵。他一把搶迴瞭腰帶,還打瞭我——這事我當然不記得瞭,是父親自己事後多次提起,我纔印象深刻。父親每提此事,總露齣一副深悔的樣子,我有時想,挨那一頓打也真劃得來啊,父親因而將此事記瞭一輩子,悔瞭一輩子。 “後來,我就捨不得打你。就那一次。”他說。 那時,兩歲的我不想和父親分彆。半個世紀之後,我依然抵賴,依然想抓住什麼留住父親,依然對上帝說: “把爸爸留給我吧!留給我吧!” 然而上帝沒有允許我的強留。 當年小小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留不住爸爸,半世紀後,我仍然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非走不可?當年的我知道他係上腰帶就會走,現在的我知道他不思飲食,記憶渙散便也是要走。然而,我卻一無長策,眼睜睜看著老邁的他杳杳而逝。 記憶中小時候,父親總是帶我去田間散步,教我閱讀名叫“自然”的這部書。他指給我看螳螂的卵,他帶迴被寄生蜂下過蛋的蟲蛹。後來有一次我和五阿姨去散步,三歲的我偏頭問阿姨道: “你看,菜葉子上都是洞,是怎麼來的?” “蟲吃的。”阿姨當時是大學生。 “那,蟲在哪裏?” 阿姨答不上來,我拍手大樂。 “哼,蟲變蛾子飛跑瞭,你都不知道,蟲變蛾子飛跑瞭!你都不知道!” 我對生物的初驚艷,來自父親,我為此終生感激。 然而父親自己蛻化而去的時候,我卻痛哭不依,他化蝶遠揚,我卻總不能相信這種事竟然發生瞭,那麼英挺而強壯的父親,誰把他偷走瞭? 父親九十一歲那年,我帶他迴故鄉。距離他上一次迴鄉,前後是五十九年。 “你不是‘帶’爸爸迴去,是‘陪’爸爸迴去。”我的朋友糾正我。 “可是,我的情況是真的需要‘帶’他迴去。” 我們一行四人,爸爸媽媽我和護士。我們用輪椅把他推上飛機,推入旅館,推進火車。火車一離南京城,就到瞭滁縣。我起先嚇瞭一跳,“滁州”這種地方好像應該好好待在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裏,怎麼真的有個滁州在這裏。我一路問父親,現在是什麼站瞭,他一一說給我聽,我問他下一站的站名,他也能迴答上來。奇怪,平日顛三倒四的父親,連吃過瞭午飯都會鏇即忘瞭又要求母親開飯,怎麼一到瞭滁州城附近就如此凡事曆曆分明起來? “姑娘(即姑母)在哪裏?” “渚蘭。” “外婆呢?” “住寶光寺。” 其他親戚的居處他說來也都瞭如指掌,這是他魂裏夢裏的所在吧? “大哥,你知道這是什麼田?”三叔問他。 “知道,”爸爸說,“白芋田。” 白芋就是白番薯的意思,紅番薯則叫紅芋。 不知為什麼,近年來他像小學生,總乖乖迴答每一道問題。“翻白芋秧子你會嗎?”三叔又問。 “會。” 白芋秧子就是番薯葉,這種葉子生命力極旺盛,如果不隨時翻它,它就會不斷抽長又不斷紮根,後白芋就長不好瞭。所以要不斷叉起它來,翻個麵,害它不能多布根,好專心長番薯。 年輕時的父親在徐州城裏念師範,每次放假迴傢,便幫忙農事。我想父親當年年輕,打著赤膊,在田裏執叉翻葉,那個男孩至今記得白芋葉該怎麼翻。想到這裏,我心下有一份踏實,覺得在茫茫大地上,也有某一塊田是父親親手料理過的,我因而覺得一份甜蜜安詳。父親迴鄉,許多雜務都是一位安營錶哥打點的,包括租車和食宿的安排。安營錶哥的名字很特彆,據說那年有軍隊過境,在村邊安營,錶哥就叫瞭安營。 “這位是誰你認識嗎?”我們問父親。 “不認識。” “他就是安營呀!” “安營?”父親茫然,“安營怎麼這麼大瞭?” 這組簡單的對話,一天要說上好幾次,然而父親總是不能承認麵前此人就是安營。上一次,父親迴傢見他,他年方一歲,而今他已是兒孫滿堂的六十歲老人。去傢離鄉五十九年,父親的迷糊我不忍心用老年癡呆解釋。兩天前我在飛機上見父親讀英文報,便指些單字問他: “這是什麼字?” “西藏。” “這個呢?” “以色列。” 我驚訝他一一迴答,奇怪啊,父親到底記得什麼又到底不記得什麼呢? 我們到田塍邊謁過祖父母的墳,爸爸忽然說: “我們就迴傢去吧!” “傢?傢在那裏?”我故意問他。 “傢,傢在屏東呀!” 我一驚,這一生不忘老傢的人其實是以屏東為傢的。屏東,那永恒的陽光的城垣。 傢族中走齣一位老婦人,是父親的二堂嬸,是一切傢人中老的,九十三瞭,腰杆筆直,小腳走得踏實迅快,他把父親看瞭一眼,用鄉下人簡單而大聲的語言宣布: “他迂瞭!” 迂,就是鄉人說“老年癡呆”的意思,我的眼淚立刻湧齣來,我一直刻意閃避的字眼,這老婦人竟直截瞭當地道瞭齣來。如此清晰如此殘忍。 我開始明白“父母在”和“父母健在”是不同的,但我仍依戀仍不捨。 父親在南京旅館時有老友陳頤鼎將軍來訪。陳伯伯和父親是鄉故,交情素厚,但我告訴他陳伯伯在樓下,正要上來,他卻勃然色變,說: “乾嗎要見他?” 這陳伯伯曾到過颱灣,訓練過一批新兵,那時是一九四六年。這批新兵訓練得還不太好就上戰場瞭,結果吃瞭敗仗,以後便成瞭颱籍滯留大陸的老兵,陳伯伯也就因而成瞭共産黨人。 “我一輩子都不見。”他說,一臉執倔。 他不明白說這種話不閤時宜瞭。 陳伯伯進來,我很緊張,陳伯伯一時激動萬分,緊握爸爸的手熱淚直流。爸爸卻淡淡的,總算沒趕人傢齣去,我們也就由他。 “陳伯伯和我爸爸當年的事,可以說一件給我聽聽嗎?”事後我問陳媽媽。 “有一次,打仗,晚上也打,不能睡,又下雨,他們兩個人睏極瞭,就穿著雨衣,背靠著背地站著打盹。” 我又去問陳伯伯: “我爸爸,你對他印象深的是什麼?” “他上進,他起先當‘學兵’,看人傢黃埔齣身,他就也去考黃埔。等黃埔齣來,他想想,覺得學曆還不夠好,又去讀陸軍大學,然後,又去美國……” 陳伯伯位階一直比父親稍高,但我看到的他隻是個慈祥的老人,喃喃地說些六十年前的事情。 爸爸急著迴屏東,我們就盡快迴來瞭。迴來後的父親安詳貞定,我那時忽然明白瞭,颱灣,纔是他願意埋骨的所在。 一九四九年,爸爸本來是後一批離開重慶的人。 “我會守到後五分鍾。” 他對母親說,那時我們在廣州,正要上船。他們兩人把一對日本鯊魚皮軍刀各拿瞭一把,那算是傢中比較值錢的東西,是受降時分得的戰利品。 “但願人長久,韆裏共嬋娟。” 戰爭中每次分手,爸爸都寫這句話給媽媽。那時代的人令人不解,仿佛活在電影情節裏,每天都是生離死彆。 後來父親遇見瞭一個舊日部屬,那部屬在戰爭結束後改行賣紙煙,他給瞭父親幾條煙,又給瞭他一張假身份證,把張傢閑的名字改成章佳賢,且縫瞭一隻土灰布的大口袋作煙袋,父親就從少將軍官變成煙販子。背上瞭袋子,他便直奔山區而去,參加遊擊隊。以後取道法屬越南的老撾轉香港飛颱灣,這一周摺,使他多花瞭一年零二十天纔和傢人重逢。 那一年裏我們不幸也失去外婆,母親總是胃痛,痛的時候便叫我把頭枕在她胃上,說是壓一壓就好瞭。那時我小,成天到小池塘邊抓小魚來玩,憂患對我是個似懂非懂的怪獸,它敲門的時候,不歸我應門。他們把外婆火化瞭,打算不久以後帶迴老傢去,過瞭二十年,死瞭心,纔把她葬在三張犁。 爸爸從來沒跟我們提他被俘和逃亡的艱辛,許多年以後,母親纔陸續透露幾句。但那些恐懼在他晚年時卻一度再現。有天媽媽外齣迴來,他說: “剛纔你不在,有人來跟我收錢。” “收什麼錢?” “他說我是甲級戰俘,要收一百塊錢,乙級的收五十塊。” 媽媽知道他把現實和夢境搞混瞭,便說: “你給瞭他沒有?” “沒有,我告訴他我身上沒錢,我太太齣去瞭,等下我太太迴來你跟她收好瞭。” 那是他的夢魘,四十多年不能抹去的夢魘,奇怪的是夢魘化解的方法倒也十分簡單,隻要說一句“你去找我太太收”就可以瞭。 幼小的時候,父親不斷告彆我們,及至我十七歲讀大學,便是我告彆他瞭。我現在纔知道,雖然我們共度瞭半個世紀,我們仍算父女緣薄!這些年,我每次迴屏東看他,他總說: “你是有演講,順便迴來的嗎?” 我總嗯哼一聲帶過去。我心裏想說的是,爸爸啊,我不是因為要演講纔順便來看你的,我是因為要看你纔順便答應演講的啊!然而我不能說,他隻容我“順便”看他,他不要我為他擔心。 有一年中鞦節,母親去馬來探妹妹,父親一人在傢。我不放心,特彆南下去陪他,他站在玄關處罵起我來: “跟你說不用迴來、不用迴來,你怎麼又跑迴來瞭?你迴來,迴去的車票買不到怎麼辦?叫你彆迴來,不聽。” 我有點不知所措,中鞦節,我丟下丈夫孩子來陪他,他反而罵我。但愣住幾秒鍾後,我忽然明白瞭,這個鋼錚的北方漢子,他受不瞭柔情,他不能忍受讓自己接受愛寵,他隻好罵我。於是我笑笑,不理他,且去動手做菜。 父親對母親也少見浪漫鏡頭,但有一次,他把我叫到一邊,說: “你們姐妹也太不懂事瞭!你媽快七十的人瞭,她每次去颱北你們就這個要五包涼麵,那個要一隻鹽水鴨,她哪裏提得動?” 母親比父親小十一歲,我們一直都覺得她是年輕的那一個,我們忘記她也在老。又由於想念屏東眷村老傢,每次就想買點美食來解鄉愁,隻有父親看到母親已不堪提攜重物。 由於父親是軍人,而我們子女都不是,沒有人知道他在他那行算怎樣一個人物。連他得過的二枚雲麾勛章,我們也弄不清楚相等於多大的戰績。但我讀大學時有次站在公交車上,聽幾個坐在我前麵的軍人談論陸軍步兵學校的人事,不覺留意。父親曾任步校的教育長、副校長,有一陣子也代理校長。我聽他們說著說著就提到父親,我心跳起來,不知他們會說齣什麼話來,隻聽一個說: “他這人是個好人。” 又一個說: “學問也好。” 我心中一時激動不已,能在他人口碑中認識自己父親的好,真是幸運。 又有一次,我和丈夫孩子到鷺鷥潭去玩,晚上便宿在山間。山中有幾椽茅屋,是些老兵蓋來做生意的,我把身份證拿去登記,老兵便叫瞭起來: “呀,你是張傢閑的女兒,副校長是我們老長官瞭,副校長道德學問都好的,這房錢,不能收瞭。” 我當然也不想占幾個老兵的便宜,幾經推扯,打瞭摺扣收錢。其實他們不知道,我真正受惠的不是那一點摺扣,而是從彆人眼中看到的父親正直崇高的形象。 八十九歲,父親去開白內障,打瞭麻藥還沒有推入手術室,我找些話跟他說,免得他太快睡著。 “爸爸,杜甫,你知道嗎?” “知道。” “杜甫的詩你知道嗎?” “杜甫的詩那麼多,你說那一首啊?” “我說《兵車行》‘車轔轔’那下麵是什麼?” “馬蕭蕭。” “再下麵呢?” “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乾雲霄……” 我的淚直滾滾地落下來,不知為什麼,透過一韆二百年前的語言,我們反而狹路相遇。 人間的悲傷,無非是生離和死彆,戰爭是生離和死彆的原因,但,衰老也是啊!父親垂老,兩目視茫茫,然而,他仍記得那首哀傷的唐詩。父親一生參與瞭不少戰爭,而衰老的戰爭卻是艱辛難支的戰爭吧? 我開始和父親平起平坐地談起詩來,是在初中階段。父親一時顯然驚喜萬分,對於女兒大到可以跟他談詩的事幾乎不能置信。在那段清貧的日子裏談詩是有實質的好處的,母親每在此時烙一張麵糊餅,切一碟鹵豆乾,有時甚至還有一瓶黑鬆汽水。我一麵吃喝,一麵縱論,也隻有父親容得下我當時的鬍言吧? 父親對詩,也不算有什麼深入研究,他隻是熟讀《唐詩三百首》而已。我小時常見他用的那本,扉頁已經泛黃,上麵還有他手批的文字。成年後,我忍不住偷來藏著,那是他一九四一年六月在浙江金華買的,封麵用牛皮紙包好。有一天,我忽然想換掉那老舊的包書紙,不料打開一看,纔發現原來這張牛皮紙是一個公文袋,那公文袋是從國防部寄的,寄給聯勤總部副官處處長,那是父親在南京時的官職,算來是一九四六、一九四七年的事瞭。前人惜物的真情比如今任何環保宣言都更實在。父親走後,我在那層牛皮紙外再包它一層白紙,我隻能在韆古詩情裏去尋覓我遍尋不獲的父親。 父親去時是清晨五時半,終於,所有的管子都拔掉瞭,九十四歲,父親的臉重歸安謐祥和。我把加護病房的窗簾打開,初日正從灰紅的朝霞中騰起,穆穆皇皇,無限莊嚴。 我有一袋貝殼,是以前旅遊時陸續撿的。有一天,整理東西,忽然想到它們原是屬於海洋的。它們已經暫時陪我一段時光瞭,一切塵緣總有個瞭結,於是決定把它們一一放迴大海。 而我的父親呢?父親也被歸迴到什麼地方去瞭嗎?那曾經劍眉星目的英颯男子,如今安在?我所挽留不住的,隻能任由永恒取迴。而我,我是那因為一度擁有貝殼而聆聽瞭整個海潮音的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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